目录

Prologue

第一幕 没有人的街道

第二幕 两个人的旅途

第三幕 THANATOS

第四幕 唯一的你

epilogue

后记 (Nitro Plus单行本版)

后记 (星海社文库版)

特别附录『蒸汽朋克系列·年表』

特别附录 主题曲《珍贵的生命～Precious Life～》歌词与译词

汉化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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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logue

【BGM：1】

「安静」

轻微地动了动嘴唇，注意着不发出声音。

我对那个孩子轻声说道。

断断续续的振动。重低音。随着声音的响起建筑整体也开始晃动，为了避开哗啦哗啦掉下来的混凝土碎片，我抱住那个幼小的孩子。很温暖。这个孩子还活着。只有这孩子还活着。所以，振动仍在持续。

危险还没过去。

直到发出重低音的《那个》放弃为止，都不能离开这个屋子。

视野的一端闪烁着灰色画面的群集，虽然确认过了，不行，到处都没有那个棕褐色巨体的踪影。

最新的威尔马特(WILMART)公司一九〇〇年式郊外型购物中心十分先进，一楼有着专用的监控室，而电力也保持着供给。

因此我才跑到这来，把握状态的同时悄无声息地藏住身形。

感觉到存活下来的幼小孩子的身体的温暖，通过双手、通过胸脯。

「……已经不在了哦，姐姐。　没问题，没事的。」

带着一丝顾虑的声音从我胳膊当中轻轻地传来。

男孩吗？

女孩吗？

孩子们，尤其是小孩，我不是很清楚像这么大的孩子的性别和正确的年龄。毕竟我也没怎么接触过孩子。

并不是不擅长。

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也稍微觉得棘手。

但是，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如今。

「还是安静地待着吧。　也不知道那个怪物会不会什么时候又回到这里。」

「没事的。」

青色的眼眸看着我。

「不行。　拜托了。　拜托了，安静地待着吧。」

边祈求边对幼小的生命轻声说道。

仍是温暖的，稍微有些颤抖，即使如此其心脏强有力的鼓动也清晰地传达了过来。率直地看着我的小生命。

肯定，就像是在鼓励我一样呢。

『没事的』。

肯定是，在我之前保护你的什么人——一定是父母或兄弟，或是被称为家族的人们——曾经说过的话语吧。但是、但是啊。声音是不行的。

拜托，拜托了。

谁都不能发出声音。

今天，正好十二时在中央广场的地下出现的《那个》，从将购物中心变成地狱、到开始粉碎这个作为最后的希望的场所，也不过一个小时。我已经了解了现况。《那个》果然是冲着人类来的。我如此觉得，如此思考，如此判断，也如此确信。

并不清楚《那个》实际的生态。假设它是活着的东西的话。如果以机械机关的类别来说，那就是，不知道其到底搭载了什么样的感知器。

但是，可以用来推测的线索还是有的，我也已经确信了。

肯定不是通过热量感知。

对声音产生反应，应该是。

通过监控室内无数的画面，《那个》，正是对四处乱窜和躲藏起来的人们的悲鸣及呜咽做出反应。看起来就是这样，也觉得就是这样。这是至今为止都没有得到的观察结果。直到现在，抵达这个购物中心之前都一直在四处逃窜，连好好观察《那个》的丝毫余裕都没有。

抱着确信我可以得出结论。

毁灭人类的《那个》，是对声音产生反应的。

所以声音不行。不可以说话。

拜托，一定要理解——

我直视自己手臂中抱着的那个孩子的青色眼眸。

至今为止究竟做过多少次了。

到现在，我也只能看着那个孩子。

「拜托了」

「好的」

理解了。太好了。

我更紧地抱住了那个幼小的孩子。

在极其恐怖的时候一动不动地待着究竟会对心理造成多大的负担啊。何况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就算没有专门学过麦斯麦的动物磁气理论的我也是明白的。

对不起。

我轻微地挪动嘴唇。

用稍大一点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

「嗯」

「……你已经是，最后的了」

「最后？」

是的，最后。

像这样传达着什么也是。

至少在这个城市里已经没有任何人。

这个1900年式购物中心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场所》了。

正如郊外型所言，这个建筑物是在市郊外。因此从这里再往外，没有可以藏身的建筑，也没有食物，只是一直持续到大陆西海岸线的荒野而已。

从这里已经无法逃跑了。

这是最后的场所。

如果将所有东西都摧毁的《那个》不放弃的话，这就是结束了。

但是。

但是，绝对，只有你。

「要让你活下去。不会让你死的，最后的一人（你），绝对。」

从远处传来了重低音。

每个声音都像是变大了，更大了，可以明确地知道是朝这个方向过来了。

肯定，是注意到我的声音了吧。嗯嗯。这样就好了。

我再一次抱紧了孩子，指向天花板的换气管道。从那儿逃出去，用手势迅速的传达着。

「请一定要郑重地对待自己的生命。一定，不要失去它。」

因为这是极其重要的东西。

最后残留下来的，仅有一个的东西。

所以——

第一幕 没有人的街道

【BGM：6】

烹饪用的机器在工作着。

放在圆形加热装置上的铁锅内，飘起了温热的蒸汽。穿着围裙的年轻女人满面笑容，一边哼着曲子一边用长柄勺搅拌锅里的东西。

极其日常的家庭情景。

少女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一情景。

那是十分纤细的少女。

有着沉静的氛围，坐在餐桌旁，文雅地将双手握在膝盖上的少女。虽然看起来像是因良好的家庭教养而显现出来的端庄举止，但裹着仿佛硕学一般的白衣这幅景象说奇妙也觉得奇妙。

很小的公寓。三楼的一个房间。餐室·厨房一体的房间中，边望着轻快地热心烹饪的女性的样子，少女在餐桌旁等待着。漂浮着，食物的香气。味道。禁不住想叹一口气，将安心的情感付诸于言语。

但是，少女没有那么做。

与坐在自己身边礼貌地等待食物的男性一样。

少女的视线，灰色的眼眸，只是盯着那名女性——身为这个房间主人的温柔女性。一言不发。

「吉尼」

男性呼唤着少女的名字。

少女、没有回答。也不去看他。

「吉尼，走吧」

少女没有回答。

就算被男性呼唤，少女也只是，盯着那名身穿围裙的女性。

如同渴望。好似祈求。

「很快就要做好了呢」

女性说着。

开朗愉快的声音。表情。

一直保持沉默的少女，仿佛受到引诱一般张开嘴唇。虽然稍微踌躇了下应该说些什么，在女性说完不到两秒内，少女还是给出了回答。平静、饱含着一步也不可深入，也不愿深入的气氛。

「请不要在意。我们只是想要知道一些事情」

沉静的声音。

与外表不符，极其稳重的声音。

「一些事情？」

「嗯。想知道这条街的状况。在深入这条街之前遇见你真是太好了。并且还像这样，被招待到了家里」

「这才是不用在意呢。不需要介意的。已经很久没有来客了呢」

「这儿只有你一个人吗？」

「不是啊，哥哥和父母也在的哟。不好意思呢，也没打个招呼。并不是觉得从外面来的人们可怕什么的哦」

「不对」

少女微笑着。

如同放弃了什么东西，如同失去了什么愿望。

「你，是一个人呢。」

「嗯？」

女性歪了歪头，像在表示不知道少女的言语的意义般。

咔。轻微的，金属与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

也是灵魂被碾轧的声音。

---

煮热的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女性已经表现出料理结束的样子，但锅里的东西还在煮着。咕嘟作响的锅里传出的味道充斥了整个房间。男性好像要说些什么，少女——吉尼的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膝盖，于是终究什么也没说。

吉尼和男性，身处于一个女性的家中。小小的公寓。303号室。

餐桌。桌布上静静地装饰着一朵花。

然而端出来的食物，两个人都没有送入口中。

两人只是，直直地，盯着那名女性的身影。

「真讨厌。怎么今天也在下雨啊」

女性站在窗边，这么说着。

确实下着雨。

虽然混杂在煮东西的声音里很难辨认，但确实，是下着。

雨滴在窗玻璃上发出响声。水滴的颜色已经不止是灰色而近似于黑。

自永远的灰色云层降下雨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上世纪，也即是19世纪起，灰色天空与黑色的雨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现代社会的某种风景一般，但吉尼和女性有着相同的意见。

雨很讨厌，不下就好了。

「在这么大的雨中走路一定很辛苦吧，两位。」

「不会」

吉尼尽量保持平静。

「常有的事了。」

「一直都是徒步旅行吗？」

「不，也有使用蒸汽汽车(格尼)的时候。」

并不是谎话。

虽然大多数都是徒步，偶尔也有使用车辆的时候。

「嘛，好棒。两人一同坐着汽车呢。虽然想到要是高速公路的途中燃料没了还是会有点害怕，不过这样的旅行一定也很开心吧。」

女性带着些许害羞，也像是有些为难的笑容看了过来。

「我也想去像这样的旅行呢。不过，也不是那么年轻的时候了」

「不会，还是很年轻的。」

「这个地方呢，过了二十岁就该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待着了。乡下地方啦。啊啊，比起这个，两人坐过火车没？就是那个什么炮弹火车之类的？」

「火车的话……」

欲言又止。

若要详细说明，恐怕会话也难以继续下去吧。

吉尼有着这样的预感。

「不过真的，天空要是晴了就好了。下雨的话走路也很辛苦呢」

女性轻叹着小声说道。

洗好的衣服一直干不了，弟弟们摔倒在满是泥泞的地上，都是这个天空的错。真是令人讨厌的天空。她耸着肩继续说道。

「天空一直是这个样子的。没有晴朗的时候」

「但是，很久以前，也有晴朗的时候吧？家里爷爷说过他小的时候，天空还是会变晴的」

「嗯。上个世纪的话，确实」

「硕学大人们的发明就不能做点什么吗」

「谁知道呢」

吉尼点头暧昧地回答。

硕学，吗。

硕学。提出对人类社会有着极大贡献的许多发现和发明的，科学家的总称。

虽然作为尊称被人们所知晓，实际上，在这词语里人们包含的想法大概是无止尽的吧。硕学只不过是科学家的群体而已。蒸汽机关(engine)的高速发展，以及虽然像这样令天空染上永远的灰色可以做到，但恢复原样是不可能的。

「啊，这个白衣，你是硕学大人吗，漂亮的小姐」

「吉尼。吉尼薇芙。我不是硕学，很抱歉」

「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太失礼了。明明都将客人招待到家里了，却连自我介绍都没做」

「不。我们才是失礼了。他是凯里。我们两人一起旅行」

吉尼用视线指了指身边的男性。

个子很高的男性。凯里。

端正的脸如同面具一样，没有什么表情。

事实上，进入这个家之后他的表情一直都没有变化。厚脸皮这个词未免有些太过讽刺了。如今也是，被介绍了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是，呃。名字。这么说来，名字……」

女性仿佛忘记了什么，又仿佛失去了什么一般，说出了名字。

「戴安娜……」

「不错的名字呢」

希腊众神的名字。女神的名字。

但是，这名女性肯定是不知道的吧。

「戴安娜，这是你的名字吗。从生下来起」

「嗯。当然。比起这个，还是请先享用料理吧」

「真的吗？」

「呃，到底是怎样呢……」

轻易地。

女性歪着头露出不可思议般的神色。

明明应该是自己的名字，但经这短短的一句话，就动摇了。

凯里好像要说些什么，或者像是要做些什么，但吉尼这次紧紧地抓住手腕再度制止了他。还不行。你还什么都不可以做。拜托了。

再稍微，给我一些时间。

呐。拜托了——

「还有一个问题。你是从什么时候一个人在这儿的」

「不是一个人啊」

「不对。你是一个人，很遗憾。」

表情，吉尼尝试浮现出来。

平静地。就连浮现出微笑着的形状，也做不到。

无法做到。

于是形成了极度扭曲的表情。好似强忍着哭泣，仿佛抑制着怒气，想要微笑却中途止住了似的，非常奇妙的表情。

机关炉加热的锅内物体的味道之类，已经，不在意了。

「……一个人呢，你是。戴安娜」

「怎么了，好像要哭出来似的。呃，漂亮的小姐，你的名字是」

「吉尼」

「是叫吉尼呢。你是硕学大人吗，我还是自出生第一次看到身穿白衣的小姐呢。然后，呃，这边的男人是」

【BGM：3】

女性，戴安娜的言行明显变得混乱。

每说出一句话语，态度，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奇妙地歪曲。

比吉尼的表情更不正常。

再等一会料理就做好了哦。早已将锅内煮着的东西盛到盘子里了，女性还是这么说着。讨厌的雨呢。已经说过的言语，再次，女性注视着窗外如此说道。两人的名字是什么呢。你，穿着白衣莫非是硕学大人吗？

「——记忆开始混乱」

凯里简短地说道。

令人联想起刀刃般锐利的声音。

「不要」

「但是」

「……拜托了。再等等」

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轻声说着。

仅仅，如同渴望。好似祈求。

吉尼依然，将女性——

直视着自称戴安娜的女性。女性浮现出笑容。与刚遇见时一模一样、明朗温和、友善的笑容。

「晚上好。嘛，真少见，这种地方竟然会有人……」

一样的笑颜。

「还有，活着的人在呢」

一样的言语。

刚遇见时的言语，23分22秒前一模一样的言语，女性再一次述说。

同样的笑脸。同样的声音。就好似、机关机械式的胶片电影、故意将同样的场景倒转回来重放一般。所有一切都维持原样。

「嗯……。两人，正在一起旅行」

声音，勉强挤出。

吉尼的表情变得更加扭曲。

像是即将浮现笑容，仿佛快要爆发积愤，似乎几近落下泪水，但绝对，不会在眼眸里浮现泪滴。

好像忍耐着什么。仿佛将期望、舍弃了一样。

也如同正将渴望的思绪全部撕裂一般。

「吉尼」

凯里呼唤少女的名字。

吉尼没有回答。不想回答。

「这个人」

——这个人，怎么了。

——不要。不要。你要说么。要说出来么？

「不要」

——呐。凯里不要。

「这个人已经不行了」

「不要」

「她已经不行了。戴安娜不是她的名字。不，确实是名字，不过」凯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女性。像要射穿一样。「那是被诅咒的名字中的一个」

「不要。呐、凯里。这个人也许不一样」

也许不一样。

但是，也许正如凯里所说的一样。

「在说什么的事？你们俩。虽然也有人说吵架是关系好的证明什么的，我可是讨厌吵架的哟。请停下来。啊，请享用吧。汤要冷掉了哦」

女性笑着这么说道。

粘稠浑浊，持续散发着凡是人类都无法忍受的恶臭、倒入了沸腾焦油的两个耐热餐盘。女性指向盘子。微笑。开朗。做好了美味的炖菜请好好享用。以这样的表情说道。没有任何的怀疑。就算是，喉咙里咽下加热的焦油后两人因此而死，女性的表情也不会崩坏吧。

凯里从坐席上站了起来。

吉尼小声的说着「不要」。凯里没有理她，强行抓住吉尼的手腕使她也站了起来，一步，向前迈进。就好像，从女性那护住吉尼一样。

「……料理。没有吃呢」

「抱歉」

「嗯嗯。没关系的。其实呢，料理的作法什么的已经忘记了」

女性仍然浮现着笑容。

现在，从女性双眼已经能够明显看出她极度混乱的精神。

也即是，两眼以对人类来说不可能的形式咕噜咕噜回转的同时，即使如此，也依然浮现出开朗温和的笑容。声音，仿佛破碎了一般。

同时，流下一行泪水。

「谢谢你陪着我。在最后，想起了曾经是人类时候的事情，真的是很开心」

「戴安娜、等等」

吉尼的言语没能传达到女性。

女性的听觉，已经失去了吧。

「对不起呢。我们……」

眼泪的颜色变了。

「已经，不是，活着，的了」

从透明的水滴，变为血的赫色。

「无论，是谁，都被，杀尽了」

悲叹一切的赫色，怨恨一切的赫色。

「快 逃」

最后的话语，声音，悲鸣，被残酷的金属音啃噬破碎。

女性的喉咙从内侧破开，瞬间，生出几支金属的棒状物。棒状物扭曲着变化形状，增加质量，化作铁柱包裹女性的身体。像要碾碎一般。

啪、伴随这样的声音女性消失了身影。

从喉咙生长出的巨大铁柱，化作无数的小立方体，猛地散开，又再度聚集融合在一起。

女性就这样变了个样貌。

巨怪，怪异。无规则性、将金属乱七八糟堆积而成的异形之块。

曾经是头部的地方回转过来，像是篆刻照相器的摄影用镜头一样的《眼》里朦胧亮着赫色的光。钢铁中浮现的那个，没有一点生气。那里没有生命。这块钢铁、曾经是人的这个东西，早已死去了。

——机械死人。

——这个人，也，不是活着的人类。

『生』

『生命』

『最后 的 一个人』

『吞噬』

声音。言语。

那是，与至今为止听到的女性声音完全不同的东西。

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碾轧坏掉的灵魂、贪食残存生命的声音。虽然也像是机关机械式的合成声音，可单纯的合成声音、又怎会令人想起自地狱最深处传来的声响，又或是将一切生命啃噬殆尽的异形呢。

吉尼的口中零落短促的声音。

是因为恐怖么。

还是因为，女性变形的残酷么。

但是。

但是，面对眼前出现的异形，大概全长十英尺（约三米）的金属怪物，令人想起手臂长得过分的“机械类人猿”的身形，凯里没有现出一丝动摇。眼睛。姿势。决断。他的一切都没有动摇。只是静静地，向前伸出自己的左手。

掌心向着异形之块。

简短地宣告。

【BGM：4】

「兵装解放(armament)」

——与言语一同。

——他的左臂，变化。变了模样。

这个光景，与女性方才发生变化时的样子十分相似。

凯里的左臂从内侧破开，瞬间，生出几支金属的棒状物。不同的是，金属棒并没有包裹住凯里的全身，只是覆盖了他的左手——

他的左手，变成令人联想到地面坦克的炮身一样险恶的形态。

随后。

激烈的爆炸声，时断时续。

从炮塔内，喷吐出金属制的炮弹。

伴随炮塔的发射，特制的金属弹头击穿了机械死人的身体。以穿透的势头。一秒三千发的猛烈速度射出的特殊弹头，根据曾经Ａ国陆军兵器开发局的硕学们的计算能够破坏地上存在的一切物质，本该如此，然而。

但是，弹药并没有贯穿异形的身体。

与爆炸声一起，从凯里左臂发射出的数千发特殊弹药，在构成异形的钢铁表面失去了速度与威力，掉落地面。瀑布。子弹的瀑布。灼热的弹头，无数，坠落在地板的绒毯扬起一阵烧焦了的异臭。

凯里的表情没有泛起一丝变化。

房间里，早已充满融化的焦油的恶臭。

『生命 吞噬』

「不行」

凯里以沉着的声音回应，向背后的吉尼伸出右臂。

「进入高速战斗状态。抓紧」

炸裂声。破坏声。

像要遮蔽言语一般钢铁的异形动了。

连同两人一起粉碎、为了夺取生命，挥舞着扭曲的手臂。横扫过直至刚才凯里和吉尼还在的空间，绒毯与地面均被破坏。就连飞散的水泥碎片都拥有能给予生物致命伤害的速度。

异形的攻击确实有着十分的效果。

就算躲过手臂压迫而来的攻击，被飞散的破片穿刺的话也避免不了死亡。

「力量以及速度」

声音。凯里，没有死去。吉尼也是。

以维持人类形态的右臂轻而易举地抱着吉尼的状态，凯里，移动到接近房门的位置。躲过了。手臂的一击，连同破片带来的二次攻击，所有一切他都回避过去。

『生命』

『吞噬』

「绝对不会给你。无论什么。无论谁」

对闪耀赫色瞳孔的异形宣告。

凯里开始高速作战。

快。更快。他，化作了黑色的风。

即使异形的怪物咆哮着挥舞合计四只的机械肢体，也无法捉住他的身形。

异形以任何动物或是昆虫都无法比拟的动作在房间内四处爬行，钢铁的头部插进天花板内，肆意挥舞更进一步变化为链锯一样形态的四肢。经年累月劣化了的铺着黯淡桌布的餐桌碎裂，耐热餐盘飞舞在空中，枯萎的花瓣片片零落，机关炉连同锅一起压瘪，沸腾的焦油喷涌向地面。

即使如此，凯里也没有受到伤害。

他手臂里抱着的吉尼，也是。

「……太慢了」

『最后 的 一个人』

「别叫了」

异形绝对不是太慢。

以猛烈的速度袭击来的异形，在不到十秒的时间里，已将公寓的这个房间体无完肤地破坏殆尽，墙壁倾斜地断裂，天花板、地面，都化为粉碎。

即使如此。他。凯里依然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连左脚都没动便回避了所有的攻击。

同时，左臂的炮塔也在持续喷吐弹药。

时断时续的爆炸声。

但果然，无法贯穿。只有子弹的瀑布再一次坠落。

「装甲型么。子弹打不穿啊」

高速机动停止了一瞬。咕哝着。

听到这句话后，吉尼猛吸了口气。不行。虽然想给出强烈否定的意见，但随着高速机动的再度开展，言语几乎都被溶进风里，无法传达到凯里的耳朵。传达不到、应该是这样。

「威力抑制了」

勉勉强强——

他的回答抵达的瞬间。

吉尼感觉到了后背抵着的墙壁。房间边缘的墙壁。吉尼立即理解到了，凯里要暂时停止抱着自己作战，在认为安全的地方将自己放下来。正因如此，吉尼大声阻止，几近哭喊。

「凯里！」

「没事的。吉尼，待着不要动」

「不行，光学兵器(Shaikorth)是——」

能看见翻卷起黑色改造外套的他的后背。

高大的他，宽阔的后背。

不用过多的言语，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仿佛这样宣告的，他的背影。

明明不是这样的。

「……疼痛，是不会感觉到的」

简短地传达过来的声音。

同时，凯里左臂炮塔的前端瞬间变换了形状。

不再是子弹的射出口。

平滑，那是有着这样质感的透明镜头。与望远镜的前端十分相似。尤其是令人联想起，世纪初时，越过灰色云层的上空，研究飞行船里用于观测天体而开发出的天体望远镜，晶体构造。光学装置。

手肘处存在的专用弹丸无限生产机构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类似机关动力部分的膨起物与排气口。

喷涌出猛烈的烟气。

紧随其后。光学装置开始放射。

闪光。淹没周遭一切，比任何事物都要耀眼的光辉。

朝着一切物理攻击都不起作用的机械死人，白色的光，放射。

——闪光与冲击。

——将钢铁的死人，摧毁殆尽。极其简单。

「机械死人戴安娜。击破」

几乎刮走了大半个公寓，由于射出激光时肘部动力的过度运转身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皮肤与衣服烧焦的臭味与焦油的恶臭混杂在一起，飞散的破片中凯里小声说道。同时用仍是生体部分的右手庇护着，站在背后的吉尼。

异形的左臂几近雄壮地高高竖立。

吉尼仰望着他。

轰音与闪光的漩涡中，只是，仅仅只是，仰望着。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到。只有现在，想要仰起脸来。

低头的话——

肯定，眼泪就将落下了吧。

---

【BGM：5】

「不要太乱来了。光学兵器的变异，对你的负担太大了」

「不用担心。没问题的」

「不是没有问题啊」

「就算这样，光凭子弹也未必能够消灭他们」

「之后」夹杂着叹息，「再进行细致的检查。好吧」

说出的言语，究竟能传达到几分呢。

没有自信。

知道了，虽然大多数时候他总是低着头表示会遵守的，但只要与机械死人对峙时就绝对不会照做。因此，吉尼并没有自信。

在一半以上崩毁了的公寓内，在机械死人消失了的战场中，轻轻地，触碰着凯里的身体。触碰着他的手臂。右手。

他的身体大半是由机械构成的。

勉强可以算是生体部分的只有脸部，右手，以及——

——脸部，右手，下腹部与右脚。

——你，每天都在逐渐变为钢铁的机械。

吉尼在内心自言自语。

本来，看起来是肉身的东西并不能保证一定不是人工生成的物体。他每天都在逐渐朝着机械死人变化。就像方才，自称戴安娜的女性一样，成为全身都被生体皮肤覆盖的异形的可能性无法完全否定。

「……不要，太乱来了。拜托了」

「我知道的」

从点头的他的身体内部，传来金属的声音。

机械的声音。

与机械死人同样的声音。

咔——

「又来了。发出金属音的地方，变得更多了」

「比起这个。吉尼。为什么，要像那样一直持续着对话」

「那是」

吉尼避开了他的视线。

率直地看着自己的，他的灰色左眼与黑色右眼。

他黑色右眼闪烁着的黄金色，现在，对吉尼来说太过耀眼了。

「说不定……」

「说不定？」

「她还，活着也不一定，这么想……」

「已经没有活着的人类了」

「但是」

——但是，什么。想说什么呢。吉尼。

——能够说什么呢。

「……也许，存在着。仍然。在什么地方。」

——真的吗？

无法说这不是谎言，对自己，对他。

难道不是只因为自己的主张而将他卷入危险之中么。

如果这么说的话，吉尼已经，毫无办法了。正是这样。

「对不起。凯里，但是，我还不想放弃」

「没关系的」

吉尼的言语，被他打断了。

然后催促道。沉静地。说着不会责备，也没有责备的同时。

「这条街，也要进行试验吗」

「嗯嗯」

点头。这次，有好好地承受他的视线。

同时用力握住凯里的右手。

「正是为此，我们才会踏上旅途」

回过头，吉尼环视四周。

由于战斗的波及导致公寓外壁完全崩落后露出的“外面”。

自覆盖天空的灰色云层降下的黑色雨水弥漫着的“外面”。

粉碎、崩毁、逐渐枯朽，被巨大的《柱》穿刺的“外面”。

——那是，无止尽的废墟的街道。

---

雨停了。

持续三天以上的雨停了，可是，天空没有变晴。

世界被永远的灰色云层所覆盖。

那是，早在世界失去生命之前就如此了。虽然也有硕学说过天空的丧失是世界终结的前兆，但是，已经谁都不在了。至少我，身为吉尼薇芙的我与凯里，还没有遇见能够说出这样的话的人类。

离开公寓，唔，不，勉强残留着不久前为止还是公寓的形状的废墟，我们向街道走去。

走下破碎的楼梯时，被凯里抱住。

以机械的左腕。

远超过人类体力的他的手臂，简单地就能够支撑住我的体重。远超过人类跳跃力的他的脚力，轻易地，无视破碎的楼梯就足以下降到地面。

「谢谢」

「没有受伤吧」

「嗯」

简短地点了点头，我从他的怀抱中下来。

看着天空。雨已经停了。

灰色天空稍稍混杂着的白色令人联想起遥远天边的太阳，现在的时刻是午后。女性虽然说了「晚上好」，但实际上，还是白天。时间感肯定也早已丧失了吧。

凯里，大概，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怀疑了。

说不定是在看到那个女性的时候，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就知道了。

不存在活着的人类。

最后的生命只有一个。

其它任何地方，都不存在。

这，确实是，一直持续旅行到现在的我们所面临的严峻现实。

即使如此……

我还是，不会放弃。不想放弃。

不认为没有任何人存在。也不愿承认。

毕竟，这里，至少还有一个生命。

「监视器拿出来了啊」

「摄影——」

「嗯，她的事情也摄进去了。记录下来了」轻微的点头「如果真的，我们是最后的话，一切。遇到的一切不记录下来的话」

「你总是这么说呢」

「是啊。为了不让你忘记」

我从白衣下的包里取出小小的机关机械。

正确来说，硕学机械。

与以量产为前提设计的通常机关机械不同，优秀的硕学不计成本和量产性制作的，特殊机械。与其说性能较好，不如说多是独一无二的奇特发明。

我取出的是，能一手握住的小小的圆形机械。

以盘旋式飞行装置为主体的结构，主要用途是，搭载篆刻摄影机进行风景的摄影和记录。我用这个记录着我们的旅途。

由于存在感知活动反应从而进行攻击的机械死人，无法经常取出来使用，但是，这条街上应该已经不存在了。

就在刚才，这条街的机械死人被消灭了。

「乖孩子呢。跟我来」

「机械不会说话哦」

「……心情的问题」

虽然也正如凯里所说。

我依然会不经意地，对监视器搭话。

当然，不会有反应。只是，接受我的声音输入，哔，小小的合成音响起表示接受了指令而已。

「走吧。污染度好像不太高，说不定可以」

「是呢」

凯里点头，同意了我的意见。

无论我，一直持续着多么愚蠢的行为。

我们踏入了。

废墟的街道，向着Ｂ市。

变成机械死人的女性所住的公寓处在郊外地带，远离街道的中心部分。

本来应该是平静的住宅区吧。

每座住宅都拥有广大的庭院，住宅区特有的大户型。宽敞舒适的公寓。开阔的道路中心规律地种植着林荫树。

现在这一切均已枯朽，完全见不到曾经的影子。

住宅几乎全都被穿透，无法保持原来的形状。

多数公寓都严重崩毁了，虽然也有连房间整体一起被挖出的建筑。那也是被更大的东西——比建筑物更大的东西——给剜出来了一样。

柏油路几乎全被粉碎，变得像岩场一样，若不是被凯里抱着的话我连移动也做不到。运动，并不是很擅长。

行道树也是极其凄惨的状况。

虽然仍残留些许形状，但全都被烧焦炭化为黑色。

当然也不可能抵挡住风雨。几乎全部粉碎，仅竖立着一些残迹。

「这里也很严重呢」

「但是，还没有死去。所以，说不定还会再次繁殖」

「确实呢」

「……但也可能只是时间的问题」

「放弃的话，不太像你呢」

「才没有放弃啊」

但是。活动的生命，已经不存在了。

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机械死人将所有一切都杀死了。

微生物暂且不提，将存在的一切生命都残杀殆尽。

「这附近就好了。放我下来」

我从凯里的手臂降下来，首先环顾了四周。

忽略进入视野里的巨大的《柱》。就算看着那个也没有任何意义。

灰色天空之下。可以看见耸立在街道的中心部位，折成两半的高层建筑。

从构造上看来必然的，设置在街道的中央地下的大型蒸汽机关(engine)，肯定被那个建筑物的根基粉碎了。像这样的城市地标性建筑物地下，往往会设置大型的机关。

每隔几秒，紫黑的烟雾，从破碎的建筑物根基喷涌上来。

绵软地歪斜扭曲的民家烟囱。

像是被什么践踏过似的，被什么啃噬过似的，街道。

没有人的街。

死去的都市。

自裂开的柏油路中间稍微可以看到黑色的土地。漆黑的土壤。

在那儿，我将从包里取出的小小的绿色的《种》埋下了。

并不是普通的种子。这是特殊的《种》。可以测算土地是否能够养育正常生命的，我的珍藏品。

《种》埋进土里几秒后发生了变化。

以异常的速度生出了芽，然后——

开花前便败落了，轻飘飘地，如沙砾一般消失。

「……抱歉呢，浪费了时间。这里也不行」

「但是，形成了花蕾」

「只是污染度比较低而已」

我小声说着。

任性，呢。真的是。

明明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自己任意地去做，又任意地灰心。

明明是我将凯里卷进来的。

「那个女性被消灭后，这里，死亡也开始蔓延了」

静静地持续着言语。「很快就变得那样了」。

我指向的地方。扭曲的，民家烟囱的遗迹。

我的灰色眼眸注视着，放弃了什么的同时。

凯里的黑色眼眸注视着，混杂闪耀的黄金色。

监视器的机械眼眸注视着，记录所有发生的一切。

像玩笑一般，刚想着歪斜的烟囱莫不是向着虚空伸长了近两倍，瞬间，就变化成了数百个小立方体，同时粘稠地融化喷涌出来。

扭曲所有一切，不允许任何生命存在的污染的形态。

万物的死。物理的死。世界的死。

「物理法则的死亡。这里很快就全部死去了。因此」

我努力不去看他的瞳孔。

注视灰色的天空。

轻声细语——

「走吧。凯里。这里，也不是最后的场所」

然后，你说道。

饱含觉悟。

「走吧，为了你。去往你能够活着的什么地方」

接着，我低语。

饱含决意。

「不对，为了你。去往你能够平安的最后的场所(sanctuary)」

——两人相依为命，也交错而过。

——在这死去的世界尽头。

【BGM：6】

数年前。

平静的、小小的城镇。Ｂ市。

结束高中授课的一名少女，走在两旁栽满了并排林荫树的大道，回家的路。那是开朗、健康的少女。

今天发生了很开心的事情。

午休。一直憧憬的先辈对自己发出了邀请，周末，要不要去游乐园。

当然是ＯＫ。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甚至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在做梦，就连午后的课程也完全没有听进去。

到家了要告诉妈妈。然后，要问问周末穿什么样的衣服比较好，顺便请教一下初次约会绝对不会失败的秘诀。衣服。啊，衣服！难得这么一次一定要出门到大大的街上去，在商场里买到新衣服。妈妈肯定会帮我的。但是要对爸爸保密。未成年就约会什么的太不纯洁了，肯定会被这样说的。

「好期待。啊真是的，为什么今天才是星期三啊」

到周末竟然还有三天。

但是，也只有三天。

不在这三天里成为完美的淑女，不成为足以与先辈完成绝妙约会的淑女可不行。

少女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然后，少女不知多少次沉浸在想象中，要是出现了那种事怎么办，要是发生了这种事不做好觉悟怎么行，就这么脸上时而泛起红晕——

然后，下一个瞬间。少女目击了《那个》。

遥远的彼方竖立起的巨大的什么。

街上唯一的高层建筑物，折成两半。

城市中央盘踞的大型蒸汽机关(engine)喷出异常浓厚的烟雾。

地鸣声响起。

有什么，将街道破坏的声音。

某处传来了狗叫。

怎么回事，话语还没穿过喉咙就听见不知何处的谁发出的悲鸣。

少女猛地回过了头。

自己的正上方，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投下了长长的影子。

在那里的是，仿佛将人类的形体残酷地扭曲了一般，全长近十英尺的，手臂长至异样的机械制类人猿。钢铁的异形。

头部刻印的神圣文字(hieroglyph·象形文字)少女无法解读。

连在那里，记载着戴安娜这一名字也——

「这是什么啊」

少女喃喃自语。

就如同是在回应一般，异形尖声高叫。张开并排着无数牙齿的大口。

今天，明明发生了开心的事。

什么啊。这个，钢铁的，像怪物一样的东西。

这不是在做梦吧？

——并不是，梦。

第二幕 两个人的旅途

【BGM：2】

监视器漂浮在地面上方数英尺处。

防尘镜片拍摄出来的映像是黑白的单色调。高度发展的静止拍摄技术所实现的瞬间高速摄影，也即是录影，虽然在1900年初期已经算是极其先进的技术了，但到底，人类也没有掌握以彩色录影的技术。

今天，监视器也记录着黑白世界。

以两人为中心。聚焦。

少女与男性。吉尼和，凯里。监视器携带的先进自动对焦功能的作用对象，两人。不远不近、监视器维持在距两人数英尺处持续拍摄。

两人行走在，曾是高层建筑物林立的无人都市。

经过规划而遍布城市的棋盘格状道路划分出各区域，在A国算是比较大型的都市了吧。应该曾经也被称作机关都市(engine city)。

机关都市(engine city)。特指拥有复数特大型蒸汽机关(engine)的重工业都市。

如今，已是再也用不上的词语。

曾经，都市与蒸汽机关(engine)有着紧密的联系。正如生产与发展实为同义，都市作为这一象征中心，负责生产正是蒸汽机关(engine)的任务。不仅工业,连同农业也大都采用机关机械进行作业，前世纪19世纪末，人们的生活已经离不开机关的存在。

正因如此，机关都市(engine city)这一词语也可以说是某种尊称。

但现在，谁也不会这么称呼。

本该拥有数十万至数百万人口的都市，如今，也不过是废墟。

正因如此，今天监视器也在拍摄两人。自镜头映入的情报分辨人体形状从而实现自动摄影的那个，已持续拍摄两人多长时间了呢。虽然决定开启自动摄影功能的是吉尼，却连一次，监视器都不曾在记录中出现两人以外的人影。除去和戴安娜一样，拟态为人类身姿的机械死人外。

所以今天也是，肯定明天也是，记录下来的唯有吉尼与凯里两人。

突然——

自动对焦装置开始动作，监视器发出了细微的机械音。镜头前后伸缩以免丢失两人的身影。两人采取了徒步以外的行动的缘故。也即是指，凯里飞越过一堆瓦砾的碎片，向着吉尼伸出手去，这一连串的动作。

「小心。这一带地面不太好走」

「嗯，谢谢」

冰冷的手——钢铁构成的他的左手。

与失去生命也仍活动着的死人一样，黑色钢铁之手。

借助凯里的手，吉尼在都市废墟中前行。

分明是白天却十分阴暗。由于进入了半开放状态的地下道的缘故。以为是接连的坡道，没想到就变成了这样。因为并不是沿着区域规划铺设的道路行走，很容易碰到这种情况。向上看去，自瓦砾缝隙隐约可见灰色的天空。

差不多也想出去地面了。好不容易抵达的都市，吉尼想着。也仅是想而已，爬上去怕是不可能的，因此也没有说出口。

虽然对他来说很轻易，可吉尼却很难办到。

曾经很不擅长运动。唯一可以作为优点的，也只是连硕学程度也不到的工学知识而已。活动身体什么的简直完全不行，因此，自己一个人无法在这难走的废墟中前行。就连仅五英尺（约一米半）的高度，跳过去或跃下来都很困难。

「身体，不锻炼不行呢。也不能总是依靠你」

「靠我就可以了。没有问题哟」

「是我心情的问题。请理解」

「虽然也不是没法理解啦，但放着不管还是会担心，所以不会同意的」

「……坏心眼」

稍微赌气的表情。

总是如此，吉尼很注意自己的表情。

「总是靠你帮忙。就连地面的感触，脚底都快忘记了」

「我觉得就算这样也好哟」

「才不好啊」

「我的左腕能支撑你的体重。你也不会摔倒。这样比较有效率」

「体重……别总是，这样说啊。对待女士」

「对不起」

凯里的表情没有变化。

因为左边脸颊的表情神经已经不存在的缘故。

「开玩笑的。不用道歉」，吉尼略微地笑了。「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吧？」

「吉尼的玩笑太难了。难以理解啦」

「玩笑说得不好真是抱歉呢」

吉尼微笑着，将视线稍微朝向了上方。

现在走的位置正确来说比起地面要稍微低一些。柏油路裂开了，与地下通道联系在了一起。两人，现在正走在曾经的地下通道内。正因如此有着很多巨大的混凝土碎片使得路不好走。崩落下来的道路残骸。如果只有吉尼一个人的话，就连数百英尺的路程也得花费好几个小时。

「差不多，也该移动到地面上方了吧」

凯里察觉到吉尼的视线，低声说道。

吉尼还未来得及点头，他便用左手抱住了少女的身体，左脚蓄力。连预备动作也没有就跳跃了起来，向着地面上方。着地时稍稍弯曲了两膝吸收冲击。为了不令吉尼感受到任何落地时的冲击的行动。

「不，不要突然跳啊。那个，会，吓到的」

——只是惊讶么？

——真的么？

「对不起」

「还有啊，凯里。手环住女士的腰的时候，是要有相应的……」

话尚未说完。

吉尼的唇自然地停止了动作。

监视器，拍摄着止住言语仰望天空的少女的面庞。

哔。对焦的声音响起。

少女、吉尼视线前方的是——

时而快要崩落，时而斜斜歪倒、林立的无数高层建筑。在那之后耸立的东西。如同刺穿灰色天空一般挺立，那是，超大的东西。看似遥远的东西。无论何处都必定能够看到的东西。无论行走在地面何处，绝对。

肯定，在这个都市行走时会一直见到这个吧。

巨大的，超大的《柱》。正确而言是柱时计。

从这里见到的那个比较小型，全长该有1英里（约1.6km）吧。在别的国家时监视器曾拍摄到更大的个体。

曾经硕学们称呼它的名字是《机关时计》。

使用这个名字的人已经不在。

谁也不在。

吉尼，凯里，都只称呼那个为《柱》，因此，那名字已不存在于任何地方。肯定也不会再以正确的名字称呼了吧。

已经，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无论谁。

---

【BGM：1】

——谁也不在。

——因为世界终结了，极其唐突地。

现在想来确实也存在忧虑这一未来的声音。

异常发达的蒸汽机关(engine)文明产生的排烟及废液填满了天空和海洋，夺走了真正的天空，真正的海洋，以及蔚蓝色的一切。远早于现在，世界的一切地方便已被永远的灰色所覆盖。

伴随着机关的发展，可能造成对大气和水质，甚至对动植物也是致命的危害，虽然有人这么说过，E国的科学期刊偶尔也会刊登这样的文章，但预想，被推翻了。

发生得太快了。不带任何预兆。来不及思考。

无法忘记。不可能忘记啊。

那时，我在Ｌ市。

还没穿上白大衣的我，走在河边的路上，正去往与谁约定好的地方。十分重要的约定。我必须见到那个人，那也是对我的将来必不可少的事。

心情激动。因为与那个人见面，我已期待许久。

「稍微、来早了点吧」

与我的低语，几乎，同时。

最先的预兆是无数的鸟。

数百只鸟儿和乌鸦，从路边林立的公寓及商业大厦一齐飞向灰色的天空。鸟儿们的振翅声聚在一起发出咋--的声音。四处响起的犬吠，也混在一起。

「天空」

传来了叫喊声。

什么地方的孩子在哭泣。

有谁一直在尖叫。

「天空。啊啊，空中」

我、仿佛是被这话语引导着一般向上看去——

看见了。

巨大之物、超大之物。远超过一英里、像是开玩笑一样的尺寸的、那个。

巨大的柱。超大的扭曲着的柱时计、将灰色的云层撕裂向地面垂直落下的景象。

「神啊」

喃喃自语。自然地、说出了口。

分明没有特定的信仰，也没有受过这样的教育，但我在那时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超越性的概念。那正是足以令人变得如此的景象。

黑色影子覆盖了沿河地带的住宅区，那个，穿刺下来。

比压扁纸质工艺品还要简单、市中心某大学的时钟塔，就这么轻易地被摧毁、穿刺。看起来全长大约数英里的、柱。

完全没有现实感。

仿佛是梦一般。噩梦。

但是，我不会做梦，所以能够明白视野里的光景确实就是现实。正因如此我陷入了混乱。那般超大的东西从天空尽头落下，却不可思议地、除直接撞击的场所以外被害并不严重。

有什么、很奇怪。

崩毁的时钟塔碎片撞倒面前的机关路灯，举例而言就像是前世纪观测到的月球环形山一样，相当于陨石重量的飞来物落下后本该发生的冲击波却不见踪影。

等我知道这是物理的死亡开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许久。

我仅仅只是呆站着，对周围掀起的悲鸣与混乱声毫无反应，仅是凝视着。那个。自空中而来。《柱》。

「滴答·滴答……」

呆然地、自然地、是谁说出了口？

是我？

还是、蹲在我脚下颤抖的猫咪？

或是、同样呆立在泰晤士河沿岸的人群之一？

记不太清。

虽然不太现实，但我并没有那个瞬间的正确记忆。唯独、滴答滴答、嘴里发出像是漫画里的拟声词这件事还是记着的。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咿呀咿呀。时钟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咿呀咿呀。破灭的声音。

时间啊——

最后、是谁冷酷地低语。

摧毁了议事堂的《柱》发出响彻L市的巨大声音。仿佛无限延伸的黑色长剑和枪一般的分针与时针合拢，就好像在宣称这才是号角似的，金属指针的摩擦音高高响起。

黑色指针同时指向零时。

那就是、一切归零的瞬间。

从那时起直到现在的时间，说不定只是这灭亡、终结了的世界、残渣一样的东西。以前，凯里曾这么说过。虽然我生气地说「不要这样」，可实际，无法否认我自身也如此感觉。

那时、世界终结了。

嗯、是啊。

在那个瞬间。

我的记忆依然朦胧，无法清晰地回想起那个瞬间发生的一切，分明不该如此。但是、事实就是这样。

回想起的只有、片断的影像、及声音。

片断。片断。片断。

——覆盖天空的黑色人型。

——白色死之假面。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黄金假面哄笑。

——银色阴影摇曳。

——自海底浮起古朽神殿。

——咆哮。触手。羽翼。章鱼异形于虚空抽泣。

——机械堆出巨人群集。

——粉碎、无数战车及军队。

——撕裂大地、赤血河流。

——颠倒身体头埋进大地的人、人、人。

——悲鸣。祈愿。呜咽。

——是谁在何处发出嗤笑。

——死去的街道，化作废墟的都市。

——收音机最后播出的教皇发言。

——TIMES最后发行的记事。

——残留巨大坑洞消失的、Ｒ市国。

——一九〇〇年式郊外购物中心。

——发出呻吟的机械死人们。

——神圣文字(hieroglyph·象形文字)刻印。

——赫色、血泪。

——以及、如同墓标一般立在惑星表面无数的《柱》。

片断。片断。片断。

在我脑海深处粉碎的、记忆碎片。

影像。声音。些许片断。

这些、真的是、我的体验吗。我是如何、得到俯瞰惑星的视角？就算知晓那并非漂浮以太的大海、也不是充满暗黑物质的死之空间，现代文明也依然没能进入宇宙。但是。即使如此。我朦胧地忆起。声音。片断。极其轻易地、世界终结的情景。

然后，我的记忆回归正常之时，世界，已经终结。

天空死去了。

海洋死去了。

大地染成黑色、都市化为废墟、人们都已不见。

人类、猫狗、老鼠、就连昆虫。

全都、都不在了。

全都、死去了。

残留的、只有废墟、以及四处徘徊的机械死人的呻吟。

世界变得极为安静。

「这样就好」

有谁说道。

在这终结了的世界某处，有谁、说道。

分明没有任何。没有什么、这样就好的。

---

【BGM：5】

「吉尼？」

呼唤声，令我回过了神。

状况的再次确认花费了两秒。

自崩落的地下道，经由凯里的手腕抱着移动到地面的状况。自己与凯里的身影，为几近坍塌的商业大厦与那个《柱》所俯视的状况。监视器依然正常运行的状况。

有几秒、不经意地、过去的记忆仿佛再生了一样、无意识地。分明不该如此。吉尼按住太阳穴，摇了摇头。

「抱歉」吉尼害羞地微笑「正走路的时候发呆什么的，连废物都不如呢，我」

「我才是呢」

「你很优秀哦。我才是，总是不小心就会摔倒呢」

正说着、嗯、吉尼睁大了眼。

凯里身穿的改造外套下摆被撕破了一大块。

「机械死人出现、不是……」这样呢。吉尼没有说完。

「被刮到了。瓦砾那边，钢筋突出来了」

「是因为我呢」抱着自己的缘故，令他注意力下降了吧。

「是我没注意到。因为是废物呢」

「真是的」

吉尼拾起他衣服下摆。

撕破得很严重，光凭携带的裁缝用具是没办法修补的。他穿的改造外套是军用式样，采用的素材质地厚实，缝补普通衣服的针根本无法穿透。

「对不起」

「不要道歉、我不是说过了么」

「啊啊」

左边脸颊已化为钢铁的他，虽然没有太多的表情，但不知所措的氛围还是传达了过来。吉尼略微叹了口气，露出少许微笑，「没事的。这里好像是都市，肯定在哪里会有百货公司的。去找找新衣服吧。食物也没多少了，呢」

伸出手去。

偶尔，自己也想要引导他。因为总是受他的帮助。

伸出的右手，凯里用左手触碰了。变成钢铁的那只手。

吉尼表情不变，将他那冰冷的左手，粗硬的手指握住。

咔。轻微的、灵魂被碾压的声音响起。

---

即使按了铃——

试着按下了接待处的铃，也没有接待小姐过来。

两人在地上行走时发现了指路牌，据此找到综合百货商场遗迹的无人高楼，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不是威尔马特(WILMART)吧」

「吉尼。那个，只在郊外才有的啦」

「嗯」

不知为何，吉尼说出了口。

威尔马特(WILMART)。记忆里的名字。郊外型购物中心。

现在自己所处的是与其没有任何关系、大概也不曾有资本合作的一流百货商场，目前的问题是要如何上到集中了服饰品卖场的三楼去。不应该思考多余的事情。

当然，动力机关无法使用——戴安娜的公寓残留的少许动力几乎可以称作奇迹——因此，自动扶梯与电梯都无法运转。

这样的话，就只能沿着楼梯或是停止运转的自动扶梯走上去了，但几近坍塌的高层建筑，从一楼向上连接的楼梯或者是已经崩落、又或是中途折断，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全前进。

结果，依然是只能紧紧抓住凯里。

在二楼东侧整面的玻璃墙处，他抱住吉尼跳跃。玻璃墙面早已破碎，两人毫无阻碍地抵达了二楼。之后的楼梯尚能步行，自此开始。前进。

首先发现的是绅士服装的卖场——

「来找找适合你的衣服吧」

「不要」

「这么难得的机会。稍微、开心点啦」

替凯里换装的乐趣，对吉尼而言，是某种娱乐。

将整层楼的绅士服装卖场一个个地逛遍，觉得不错的衣服让他拿着。自己也抱了几件。逛的过程中，顺便寻找裂痕较少的大穿衣镜。

他的身材比较高大，所以尽量，最好是没有裂痕和失真的镜子。虽然完整的镜子几乎没有机会找到，但这次倒是发现了不错的镜子。吉尼的心情稍微变好了。

「正式礼服和休闲款式都很适合你哦。身材高大并且肩宽也足够」

「……」

「不要动。你看，很合适哦。毛衣也好可爱」

「……」

边用熟练的动作掸着灰尘——

什么衣服都很适合呢、吉尼微笑着将衣服抵在他宽厚的背上。

吉尼心不在焉地想起、本不可能存在的错觉。

如果、世界没有终结，如果、这里还是往日的百货商场。发出声音的不止自己，有更多的人，更多的声音响起。肯定，音乐演奏机关，也会放出优雅的古典乐。

——肯定、女性店员小姐也会这么说吧。

——哪件衣服都很合适呢。

「我想要这件」

「啊？ 你什么时候、自己选了……」

凯里自堆成小山的衣服里选出来的、到底、还是与之前没什么两样的厚实外套。并且，黑色。是合成皮革吧。终结之前的世界，在A国，军队制品的人气很高，所以这种东西也会摆在百货商场里。虽然军用制品大部分都结实耐用，正适合旅行中的他们，但吉尼无法接受。

不喜欢那个设计。

过于注重机能。

不过，他所选的衣服，即使在军用品中也算是比较符合吉尼喜好的了。

「啊。又是这种满是别扣的外套。你很喜欢这种衣服呢」

「之前、吉尼你」

「嗯？」

「你说……」

凯里极为罕见地欲言又止。怎么回事？

吉尼偏过头，有意识地在记忆里搜寻，快要想起——原来如此。

是了，之前，吉尼曾经指着有许多别扣的军用外套对他夸道「很帅呢」。高个子的他，很适合那种长下摆的外套。

——所以、想要这个？

——所以、你一直穿着外套吗？很多别扣的？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好像想要说出什么。

因此，吉尼故意转移了话题。

「……总之、也找找我的衣服吧」

「当然」

「嗯」

点头。并不提起凯里欲言又止的事。

不会提起。任何。

没有意义。吉尼为了不再深入地思考下去，转而回想起设置在自动扶梯旁边的三楼地图。尽可能正确。淑女服装的卖场应该也在这一层。如果是更大的商场，绅士与淑女的服装大都会分布在不同的楼层，虽然有些许的不安，但这里好像并不是这样。

稍等，吉尼对他说道。快步走向淑女服装的卖场。

略微瞥了几眼，找到几件劣化不至于太过严重的衣服。

加上替换的一共两件。内衣各三件。也找到了几条新毛巾。仔细掸走沉积的灰尘。穿旧了的衣服就留在这里。

唯有白大衣，无论旧到何等程度也不会丢弃。

因为是重要的东西。

「加上替换的一共两件、么」吉尼有些失望「不多呢」

再多一点、也不是不会这么想。

可以的话每天都想换衣服。内衣、也想选择比较可爱的。

但是，不能增加行李。现在正是旅行中。并不存在，配备了能够收纳衣服的柜子的家。不能过分讲究。也无法做到。即使如此，吉尼依然忍不住叹气。

「想要更多的内衣。想要洗衣服。就连料理，本来，也想作的」

稍微有些怨恨被这样理所当然地养育的自己。

若非如此，就会更加、对这里、对这个终结了的世界的生活没有那么多抵抗了吧。叹气。再次。深深地。不会让凯里听见。他的叹息，也只有在进行高速机动之后，伴随排气一起吐出的时候。

他。凯里。

这么说来，对了，落下了他。

应该是在镜子前等着吧。

阻止了想要说出什么的他，吉尼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少许羞耻。

——蒙混过去了。

——不自觉地。但是，没办法。

「并不是、蒙混过去」

小声、低语。

抓住衣服和内衣，嗯，点头，吉尼按原路返回。

光明正大地去吧。没有任何踌躇的必要、也不必觉得问心有愧。

看到果然立在穿衣镜前的他，心底仿佛感到少许刺痛，错觉。只是神经系统的异样。误差范围。我、并无所谓，尽可能沉稳地说出。我回来了。

「总之，是不是合适照照镜子就知道了。很快就好」

「慢慢来」

「嗯。很快就好了」

立于镜前，将衣服比在身上。一件接着一件。

一件是与现在穿着的没什么不同、E国风貌的沉稳装束。喜欢的设计。

一件是比较正式的样式，露出较多胸部、大胆、流行的设计。虽然有少许羞涩，但吉尼觉得，这也是件柔和地强调女性特征的美丽服饰。尤其是围住脖颈的领子很时髦。

吉尼很喜欢第二件，想要穿上看看实际的效果。看着镜中的自己。再等我一会，对凯里说道。进入帘子几乎破旧得起不到任何作用的试衣间，迅速换上。

【BGM：6】

「久等了」

再次站在镜前。

感觉到自己的表情自然地变得柔和。

果然，是挑人的衣服。选对了。虽然有些过于成熟，但这样也不错。再加上，很时髦。且可爱。

——无论是追求时髦。

——还是作为女性，都没有意义。

即使如此、也是。

不由自主地选择了。

因为被如此养育、所以无论是行为、还是导致这行为的感情也不会消失吧。就算、如今、已毫无意义。

正是如此、确实会这么想。

「很漂亮。吉尼」

「呃……谢、谢谢……」

措手不及。

突然、身旁的他说话了。

凯里。身材高大、换上与之前几乎同样设计的黑色改造外套的他。站在吉尼身边，通过镜子、凝视着她。

「虽然很漂亮，我觉得。但是，不明白有什么意义。那个脖子上的装饰」

「意义……」

领子的实用性？

那种东西、存在吗。吉尼稍微陷入思考。实用性？

「没有、意义吧。就连防寒也做不到。但是呢，凯里，虽然对现在的我们没有意义，但这也是重要的东西。这种看似浪费的地方，肯定能令人充实」

「提高生产性吗？」

「不是。是令内心、充实」

打扮。

希望保持美丽。

完全不实用的东西。

浪费。

即使如此、正是如此——

「浪费。也可以表现为余裕呢」

「很难理解啊」凯里稍微偏过了头。真的是、无法理解吧。

「就是这些东西大量地积累，才会使曾经的世界变得美丽」

「是这样么」再次、眨眼。理解了吗？

「嗯嗯，是啊。人性就是无端的浪费。……虽说实际上，肯定有比我更适合这个领子的人」

「我喜欢见到美丽的你哦」

「什么」

——什么。突然、在说什么！

——几近动摇。不行。冷静。

「突然、说些什么……」

「藉由你的这种做法、令世界变得美丽，依据这个道理，得出的符合伦理的结论」一脸认真。他如此说道。

「不、不是……这样、的……」

他的眼越过镜子凝视自己，无法直视。

移开视线。困扰。不行。

——不行。不可以。

——即使他很自然地说出了口。我却、不行。

「呃、那个……」

「如果是世界尚且存在的时候，就可以见到更多美丽的你了吗」

「……」

「吉尼？」

「……」

「吉尼薇芙」

「……咳」

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不自然地、微笑，到此为止。

不再对上镜中他的视线，吉尼转身面向他。仰视身材高大的他。看着半机械化的左眼、略带几分黄金色的黑色左眼。

尽力、保持与往常并无二致的沉稳——

「衣服已经看完了。接下来，就是确保食物呢？」

---

『欢迎来到食品区。作为来店纪念要不要拍一张篆刻照片？

E国制的最新型篆刻照相机将拍下您与重要之人的珍贵瞬间』

篆刻照相机偶尔发出引导用的合成声音。大概是还残留着单独用的动力，但也不多了吧。合成声音时断时续，就像凄惨的噩梦一样，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地上部的崩塌，以及地面陷落的影响造成地下食品区域大约四分之三的部分都被瓦砾所掩埋，两人正处于此地。

本来应该是设置在地上商场正面入口处广场那里的吧，烧得焦黑的FISH&CHIPS移动摊位从瓦砾中露出一角。摊位主干部分印刷上去的鱼的角色图样被压瘪了，完全感觉不出原本的可爱。

淡色的光闪烁着持续显示出『网络中断。请咨询服务商或地域行政机关』的字样，果然这也是被巨大瓦砾所破坏的机械式显示屏。四处散落的输入装置极具特征，正是这类大型都市一般会附属的都市网络终端。

「地下这里，有许多东西都落下来了呢」

「嗯嗯」

吉尼并没有仔细回答他的余裕。

既可以称为陡坡也可以说是悬崖的崩塌处，吉尼好几次都几乎摔倒，每次都是多亏凯里立刻伸出他强硬的左腕，抱住了她。

谢谢，这种话，就不必了，不知道被他这么说了多少次。

即使如此吉尼也一直道谢。

不说出口，就与这份心情消失了是一样的，吉尼如此认为。尤其是、在这说不定只剩下自己两人的世界、更加、需要。

不传达给对方，就等同于不存在。

失去意义。

——虽然如此。

——却想遮住、他的话语。

「吉尼」

「没事的，不会再摔倒了。怎么了？」

句子最后，是对他的质问。凯里一动不动地直盯着勉强躲过崩塌直击的罐头货架。在看什么呢。终于找到一处能站稳的地方的吉尼，追随着他的视线。鱼子酱的货架。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吗、吉尼想到。

「怎么啦？」

「在找还有没有能够吃的鱼子酱」

「新鲜鱼子酱已经全都不行了。不是冷冻品的话，已经，都不能吃了」

「太好了」

「有什么太好了？」

「我的味觉机能还是正常的。是么，原来那是腐坏的味道啊」

「……你，又瞒着我，乱吃掉落的罐头了呢」

「……」

「凯里。看着我这边」

「……」

「凯里」

「这边，也有没坏掉的货架呢」

他一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一边移动到其它货架处取出了几个罐头。

午餐肉和咸牛肉、合成肉等等，全是些肉类罐头。虽然确实不能要求过多，但至少有些能够摄取维他命的蔬菜系罐头也好，吉尼是这么希望的，可周围有的全部都是富含动物性蛋白的一类罐头，无论如何，也没有找到植物性罐头。

「要是有玉米或者菠菜的罐头就好了」

「没有哦」

「等等，你的回答，是不是太过迅速了」

「我的视觉机能是这么说的。周围不存在植物性的营养元素」

「啊啦。啊啦？你的眼睛，什么时候都能透过金属了」

「……」

「凯里。不可以哦」

真是的，吉尼双手叉腰。

判断出这种程度的大小应该没问题，吉尼翻过这片瓦砾，接近倒在地上的其它货架。由于黑暗，认不清区域分类看板碎片上的文字，刚这么想的时候，凯里照亮了她。将左腕的机械稍微变异，投射出少量光线——

「光学兵器是……」

「只是单纯的机关灯而已。之前见过就吸收了」

「不要吃些奇怪的东西」

「我会注意的」

光说不做可是不行的呢，吉尼明确地说道，看向看板碎片。

找到了。蔬菜。保存用。勉强能够看清印刷上的这两个单词。吉尼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在这时光线消失了。虽然想着也许是偶然，但不可能。绝对是故意的。

「喂。凯里」

「很遗憾，好像并不是蔬菜罐头的货架呢」

「不对。就是蔬菜的货架」

「……」

「不要沉默。沉默的话，就不明白你的意思了」

「刚才吉尼也沉默了」

「那是、那个」要怎么蒙混过去啊。「……女人的秘密。偶尔保持沉默，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很正常的。嗯，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是嘛」

点了点头，光线再次照了过来。他理解了么。

现在就这么想吧。吉尼在内心低语，确认了货架的内容。由于货架倒了下来，大部分罐头都落到地上堆成小山，再加上瓦砾在上面铺了一层，基本上都不能吃了，但也找到几个没问题的罐头。

玉米罐头一个。

菠菜罐头两个。

正如所料。但是，除此之外找不到其它。

「没有呢……」

「真遗憾」

「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真的啊。你露出遗憾的表情，我也会很遗憾的」

「……真是的」

虽然想去更深的地方寻找，但是移开瓦砾、将脸凑到狭窄的缝隙实在是过于危险，于是放弃了。吉尼只能仔细看过凯里投射的光线所照亮的范围，确认是否存在形状完好的罐头。

但是、没有。

「结果、考虑到营养的摄取，就只有猫罐头了呢」

虽然觉得可怜。但是，也不能说这种话。

吉尼低语着抬头看向凯里。已经不用照亮了，以视线传达。

「凯里。这里已经可以了」

「明白了」

「接着，就是宠物食品区呢」

「……」

再度沉默。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

即使如此，看上去就能够明白他那「不情愿」的氛围。

【BGM：5】

泉水——

硬要这么说也未免太煞风景了。

当然，吉尼并不讨厌。

既没有绿意盎然的树木，也没有小鸟的鸣啭。唯一称得上风景的，也就只有荡起波纹的清澈水面。

---

结束衣服与食物的补给，从百货商场出来后不久。步行二十分钟左右抵达的场所正适合休息。石板路被穿破出巨大的洞，形成了所谓的环形山，自破碎的水道喷出的水积满底部。在各地的废墟偶尔可以见到这样的场所，不知何时，两人将其命名为废墟的泉水。

说想要水浴的是吉尼。

凯里对此没什么兴趣，表情不变仅说了句「是么」。

看来他自己是没有洗澡的想法。对说着这可不行的吉尼，他只是一如往常地以「机械不会新陈代谢」作为借口，但依然被吉尼反驳那也会积灰黯淡的吧，最终凯里保持了沉默。

所以从结果上而言，进行水浴的只有吉尼一人。

维护的时候要好好地将全身擦得一干二净哦，虽然吉尼对他这么说了，可他只是一言不发地躲在了瓦砾后面。

「……为什么，不喜欢干净啊」

吉尼自言自语地脱下白大衣。

没有回答。

虽然他应该、是听见了的。

选了一个比较平坦的大块瓦砾碎片，用手拂去表面的灰尘——反正是要入水，也不在乎弄脏了手——将白大衣放在上面。脱下衬衫、褪去裙子。内衣也脱掉。

只是褪去服饰、赤身裸体就会觉得自己毫无防备，这还真是奇妙。说到地上的危险就是机械死人以及瓦砾的崩塌，又或者是勉强运转的机关突然爆炸之类，面对这些危险，服饰没有一点意义。

即使如此，也会觉得。不安。无处可去的无防备感。

「无论穿着还是不穿，明明都是一样的」

将脱掉的衣服叠好放在白大衣旁。

除白大衣以外的衣服，就丢弃在这里。

已经，找到了新的衣服。

——有谁。

——能够发现这个就好了。

切实地，如此希望。

如果还有活着的人，那个人能够收下这个就好了。像自己一样穿过瓦砾进入商城实在过于危险，如果那个人也能够发现此处的泉水，找到这些衣服就好了。

如果、还存在、活着的人。

吉尼轻声叹了口气，进入泉水。泉水中心应该很深，将脚浸入泉水，缓慢前进。直到水深及腰的位置。

「……水温。很低呢」

并没有舒服这种具体的感觉。

但是，能感到清爽。沾湿的手擦拭肌肤、肩膀、胸部、脸庞、自脖颈到背后，边弄湿边擦拭。

白皙的肌肤。少女向女人变化中的身体。

没有伤痕的身体。

——受伤的、总是、只有他。

——我的身体没有任何瑕疵。与世界终结前并无二致。

「真是过分的女人呢」

低声。细语。谁也不会、他、也不会听到。

为了掩饰试着发出水声，溅起飞沫。

眨眼、两次、三次。等待也没有反应。他的气息，一直在瓦砾对面，没有变化。

「……」

在做什么啊。自己。

正摇头，吉尼注意到。头发也沾染了许多尘土。不止身体，就在这里将头发也洗了吧。

因为不是温水，便没有使用洗发剂。

无论哪个废墟，几乎已经没有可以运作的动力、或是能够使用的蒸汽机关(engine)。戴安娜房间里的动力是极少数的偶然，甚至可以算是奇迹。又或者，是她自己无意识地从自身的异形中抽取的动力。时而，部分机械死人能够像这样令机关机械如同往日一样正常运转。

总之，如今，这里只有冰冷的水。

正确的水温是华氏41度（摄氏5度）。

极其冰冷的水。

吉尼深吸口气，进入水中，感觉着水温，突然注意到。

摄像头对焦的机械音。

「喂。竟然偷看，太没礼貌了」

吉尼淘气地对离自己不远，在稍微偏斜上方的位置将镜头对准自己的监视器微笑。虽然没有意义，但吉尼，还是这么做了。就像是对待宠物一样。

「太难为情了，能去凯里那边吗？」

噼。只有焦点对准的合成声音响起，监视器并没有离开。

吉尼犹豫少许是否要进行语音输入，嗯，算了，如果造成误操作落到水里就麻烦了，于是吉尼专心清洗自己的身体。

暂时，只有水音响起。

如此，不久——

「……凯里」

「怎么了」

声音。呼唤了他后，从巨大的瓦砾对面传来了回答。

果然，能听见。

「不要呆在那种地方，一起过来洗吧。一个人很寂寞啊」

「我不用了。会生锈的」

「不会生锈啦。你的钢铁，又不是普通的铁块」

即便争论，凯里也依然隐藏在瓦砾对面并不露出自己的身影，只有声音。吉尼叹了口气。明明不久之前还是一起洗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像这样避开自己了呢。

（意识，到了，么。性别）

吉尼稍作思考，出声问道。

两人之间并不存在这种东西，为了强调这一前提。

——对他吗？

——不，不对，是对自己。

「猫罐头的事，你还在生气吗？」

「不是」短暂的犹豫「一起洗的话，会被你轻蔑的」

「不会啦」

明明就不会。这种事，绝不可能。

就算出了什么事，就算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吉尼也绝对不会轻蔑他的。

「……凯里？」

没有回答。吉尼耸了耸肩，在捡来的玻璃瓶里装满水。这里的水没怎么被污染，所以没问题。濡湿的毛巾之后就用来给凯里擦拭身体吧。

「凯里，今天就在这条街的什么地方，生个火——」

【BGM：3】

说到一半。

止住。

吉尼的视线，盯住了泉水中央。

最初想到的是，物理的死。水面涌现一块隆起，吉尼至今为止都不曾见过这番景象。不对。物理法则依然存在。重力也在。磁力异常也没有发生。泉水自中央开始急剧隆起、这只是由于、泉水底部有什么东西、如今、抬起了它巨大的身躯——

几片巨大的飞沫溅到吉尼赤裸的身体又被弹开。

监视器发出好几次合成声音。告知动态捕捉的声音不断响起。

激烈的水音。

有什么，粗暴地撕裂水面现出身形。

那是，无规则性、将金属乱七八糟堆积而成的异形之块。合计拥有九只关节突起的脚的巨大身体。在汇集所有脚的根部，数英尺大的块状物转了过来，深埋在其中央的结晶体发出赫色光辉。浮现于漆黑钢铁中央的那个，不带一丝生气。赫色光芒。那是《眼》的光辉。

刹那，吉尼发出尖叫。

并非恐怖。

而是自责。以及后悔。

「机械死人……」

异形——

自环形山底部完全抬起了它那巨大身躯。

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回荡在都市中，将吉尼的尖叫、悲鸣、全都掩盖。

机械死人。大型体。

早已不剩任何人型的踪影，令人联想到极度歪曲的蜘蛛的钢铁怪物。发出赫色光芒、大概是头部的位置附近、埋在其中的金属板上刻印的神圣文字(hieroglyph·象形文字)，吉尼敏锐地辨识出了。

记载其上的名为阿瑞斯。

古希腊神话中、战神之名。

『生』

『生命』

『最后 的 一个人』

『吞噬』

声音。语言。

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碾压死去的生命、怨恨残存之物的声音。虽然也像是机关机械式的合成声音，可单纯的合成声音、又怎会带有粉碎一切祈祷与愿望的傲慢呢。

但是，阿瑞斯并没有袭向赤裸的吉尼。

因为，凯里，已站在那里。

他立于巨大瓦砾之上，黑色改造外套随风飞舞，左腕抱住少女。尖锐地、俯视、自泉水底部出现的多脚型异形机械。

「不知羞耻」

黑色眼眸瞪视机械死人阿瑞斯。

激烈的意志、敌意、仿佛饱含着这一类情感的视线。

——他，生气了？

——为什么？

「绝不原谅你。击溃。粉碎。化为尘土、去死」

语调并没有变化。

与往常不同的，是对异形宣告的内容。

「杀掉」

「凯里、不行、暂且撤退。那个是多脚型」

「在这里杀掉。很快就能结束」

视线完全不转向吉尼分毫，凯里如此说道。

同时。高速机动。他毫不犹豫地开始了高速战斗。

他、凯里、甚至不移动左脚的高速机动。变异为钢铁机械的左脚。高速动轮。瞬间变形与靴子融为一体，变为钢铁的左脚底部，也即是靴底生出总计五个圆筒回转器，通过猛烈的高速回转使得高速机动成为可能。踏碎瓦砾、不在乎何等险途，以蒸汽汽车无法比拟的加速，他化为黑色疾风。

他的左腕深陷入吉尼腹部，是为了使其不至于因加速的压力吹飞而作的努力。强大的力量。但没有疼痛。只是、赤裸的身体被紧紧抱住的实感，更为鲜明地感觉到，他的手腕。

——战斗，明明已经开始。

——在、想什么呢。我。

肌肤上的水滴、在空中散开、那一滴一滴的水珠落地的间隙，凯里大概移动了一百英尺（约三十米）的距离，轻松避开机械死人多脚的连续攻击。令人联想到大型打桩机的炸裂声不断响起、八次。所有炸裂声都在远离凯里与吉尼的地方响起。没有打中。那个个体，阿瑞斯的行动明显比戴安娜迟缓。论机动力凯里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高速机动对笨重敌人的相性非常有用。

无数次避开不断伸出的巨大机械脚的攻击，凯里将死人玩弄于掌心。

数秒内，他，拉开相当的距离——

「待在这里」

在高楼鳞次栉比的某条小路，他放下吉尼，用自己的改造外套遮盖住吉尼赤裸的身体，简短、一语。蕴含怒意的声音。

「别让那家伙看到」

「在、说什么呢。不行啊。多脚型大都拥有远距离攻击的机能，你知道的吧。并且，那个的名字是阿瑞斯」

「……」

没有回答。

吉尼抓住他的右手述说着，他，并不看她一眼。

「听我说。凯里」

「没问题。我会杀死那家伙。就算那个是阿瑞斯，也不必担心」

「说什么……」

「没问题的」

「看着我的眼睛。面朝我这边」

「不要」

「凯里……」

——为何、你、如此。

「很快就会杀死那个，将衣服拿过来了」

留下这句话，他消失了。

响起高速动轮的驱动声，凯里瞬间回到了环形山的位置，擦身而过的监视器飞回吉尼身边像是混乱了一样发出鸣叫。吡。吡。无法应对高速移动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吉尼的眼睛要比它性能好。虽然无法完全把握他的行动，但至少沿着怎样的轨迹运动这种程度，还是能明白一点的。

首先，移动到因丢失攻击对象的踪影而四处回转头部的阿瑞斯的视野内。

一时停止。急刹车。

故意，在敌人面前停止。

机械死人阿瑞斯。由于从远处观察的缘故，吉尼能清楚明白其构造。

全长大约二十英尺（约六米）。

若算其从地面到头顶的高度大约十五英尺（约四.五米）吧。

由漆黑钢铁构成的身躯与人型有极大的区别，果然，还是会联想到蜘蛛。并非曾经存在于世界的天然蜘蛛。异形蜘蛛。扭曲、歪斜、令人只觉得是由饱含极度恶意的意图才能设计出的东西。无数荆棘突显在外的八只机械脚正适合将猎物拍碎，脚的连接处单独存在的较小躯干——即使如此也有三英尺（约〇.九米）——其中心部位、果然在比率上也算是较小、但对人类而言要大上许多的头部。

钢铁之颜。无表情的金属块。

耳鼻均无，与此相对，却有张开的大口。金属制的乱桩牙齿。

中心是，闪耀赫色光辉的《眼》。

与凯里正面对峙时其《眼》浮现出十字形的光芒。吉尼自然地咬紧了嘴唇。不愿目视。已然目睹。她认识那个十字光芒。那是，发现了应该杀戮的对象时死人情绪高涨的证据，吉尼，是知道的。

「机械死人、阿瑞斯」

凯里的声音。

绝不动摇、没有不安，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

如图机关机械式的合成声音一般的冰冷。

「那是、被诅咒的名字之一。在这里将你终结。我们会终结你」

面对巨大的蜘蛛，需要仰视的巨大金属怪物，面对令人想起异样扭曲了的“机械制多脚类”的身形，凯里没有现出一丝动摇。眼睛。姿势。甚至是声音和话语。他的一切都没有丝毫动摇。

如同仪式、仅仅向前伸出自己的左手。

掌心向着异形之块。

简短地宣告。

【BGM：4】

「兵装解放(armament)」

——与言语一起。

他的左腕，变为伸长的炮塔形态。

化作炮身的左腕朝向异形，紧接其后，激烈的爆炸声。时断时续。为应对凯里的动作而高高扬起的两只机械脚未能正确地捕捉到目标，爆炸声响起的同时被远远弹开，砸碎了别处的瓦砾。自凯里左腕发射出的数千发特殊子弹，早已，在三十英尺（约十米）的近距离开始贯穿异形蜘蛛。完全、抢占先机。异形被压制了。

爆炸。爆炸。爆炸。

歪曲的异形蜘蛛，每当爆炸声响起都会奇妙地跳起扭曲的舞蹈。一秒三千发的猛烈速度射出的特殊弹头，与戴安娜那时不同，并没有完全连续地发射，而是每隔〇.五秒射出一团，大约一千五百发的弹块射击。这是模仿以前，吉尼给他读过的枪械相关书籍里的「三点BURST」射击方式。

『扣下一次扳机发射三发子弹就是三点BURST的话』

『那我的就是一千五百点BURST了吧』

吉尼仍记得他曾如此嘟哝。

约一千五百发的子弹，化作一团射向蜘蛛。喷射。攻击。

无数次正确弹开扬起的机械脚，弹飞，弹远。阿瑞斯的一切攻击都被阻拦，毫发不伤的他继续进行攻击。

仿佛被看不见的巨大铁锤击打一般，蜘蛛，摇晃着。

『生命 吞噬』

阿瑞斯发出悲鸣。尖叫。攻击有效。

虽是身躯巨大、本该警戒的多脚型，但好在并非装甲型。子弹的直击确实在消耗异形的身躯。只是，作为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扭曲了以质量法则为首的物理的存在，机械死人过于强韧了。若是通常的战车，以凯里的重机关枪只需大约十秒的一齐射击就足以破坏，然而在三十英尺的距离，还无法给予那个异形致命的伤害。

那么，有必要，缩短距离。

如果能在至近距离集中于一点以全力BURST攻击的话不需数秒就可结束。

所以，凯里，在不间断地射击中一口气拉近了距离——

『生命』

——完全。

——被识破了。

凯里再度展开高速机动的瞬间。阿瑞斯展开躯干部位，内脏或者说是以现在进行时精制出的音响兵器启动了。形似音乐再生机关的扩音器一般的机械排列无数，与轻微的振动一同发出死之音块。

高亢而沉重的炸裂音。

冲击。直击。

若是单纯的生物大概会鼓膜连着脑髓一同震碎吧。甚至连阿瑞斯自身的漆黑钢铁躯干都出现了裂缝的强力音响攻击，凯里，动作停止。受到直击。虽然尚不致死，但无法展开高速机动。动弹不得。也即是，对机械死人而言的好机会。

炸裂音。

再加上机械脚的激烈攻击。

自后背起。凯里的身体，深深沉入地面的裂缝。慢了半拍，他口中吐出像是黑色石油一般的液体。没有声音。苦闷、悲鸣、什么都没有。

『吞噬』

对着倒在地上的凯里高高扬起、合计三只脚。

因为一只脚没有杀死而增加数量了吧。若这样也杀不死的话是继续增加脚的数量、又或者，就这么三只脚一直持续攻击呢。直到他不再动弹。直到他支离破碎。直到他碾为粉尘。

三只机械脚。就质量而言，足以粉碎凯里。

那个，随着打桩机一般的炸裂音一同砸下的，瞬间。

阿瑞斯的头部，哐，有什么击中了。

爆炸——

规模很小的爆炸。与凯里和机械死人战斗中发生的破坏相比，十分轻微的爆炸。即使只是这种程度，炸药造成的能量多少吸引了阿瑞斯的注意。赫色光芒，寻找着引发爆炸的来源。

——立刻就找到了。

——本来，也没有隐藏。

「这边哦。怪物」

吉尼，从瓦砾后面探出身来，高声叫道。

敌我相对距离为五十英尺（约十五米）。

手里、只有极小型的榴弹发射器。刚从和衣服放在一起的包里取出来的武器。在凯里停下来开始BURST射击的瞬间，从小路一口气跑到了放衣服的泉水边。

赫色的《眼》捕捉到了吉尼。

扬起的三只脚保持不动，身体转了个圈。

---

『最后 的 一个人』

「到这边来。好孩子——」

声音。语言。

没能持续到最后。

轻视了机械死人的力量？

高估了自己的瞬间爆发力？

是哪边呢。大概哪边都有吧。虽说大型的机械死人笨重迟缓，但那是，在凯里作为对手的时候才能成立。对于吉尼，也仅仅如此。

极其轻易、少女就被机械蜘蛛抓住了。

异形并没有立刻击溃她，而是从机械脚的先端挤出一只操作用肢束缚了吉尼全身，举高。高举。不，不对。是想用头部的《眼》确认吧。

吉尼完全无法动弹。

披着的改造外套根本无法防御。身体、抓住赤裸身体的操作用肢，力量强劲。腕、脚、腰、头、全都无法动弹。

比起之前，凯里左腕的力道更为强劲。

不自觉地、发出不妙的声音。

「咕、啊」

分明不想却吐露了声音。

独自一人。

被碾压。

被破坏。

自己的内部骨骼，死人若是有这个意愿，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就能够压扁吧。

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兴趣。

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

「放开她」

——声音。听见了你的声音。

——但是，不行。请快逃，凯里。

「快逃，凯里」

——为此。我，才这么做。

——拜托。听我的话。

「我，没事的。所以你快逃吧」

担心的事只有一件。

骨骼破碎的声音，言语，能否在传到他那里之前就消失不见。

---

「放开她……！」

尖叫。呼喊。怒吼。

但是，深陷入路面的左腕无法动弹。一动不动。

「那只、手、放开……！阿瑞斯！」

几乎折断、一动不动、机械的左腕。

曾发誓守护。

那个人是最后的。

美丽的人、吉尼。吉尼薇芙。

明明说过要守护，立下誓言，成为只为此存在的机械。

为何不能动弹。启动肘部关节。修复神经回路。遮蔽思考回路。覆上装甲。变异。让我更强、变得更强。立刻。不过是被埋在柏油路面怎可以放弃、动作。行动。动起来啊啊啊！凯里高声叫喊。

半身几乎已化作机械，连说话也很困难的喉咙发出尖叫。

思考回路几乎要被灼烧的感觉、忍耐、尖叫。发出声音。持续不断。

不是对机械死人。

也不是对寂寞地微笑着，让自己逃走的少女。

更不是、对自己。

对令世界终结了的什么。

对令自己变异了的什么。

对在惑星刺入无数的《柱》，不知何处的，什么。

「现在、也看着的吧」

然后。

嘲笑着吧。

「你，说过，给我，力量」

然后。

每次奉献都会带来变异。

「那么……」

叫喊。尖叫——

突然、在视野一角。

仿佛从最初就在那里。

凯里的视野一角，确实，那个就在那里。分明直到刚才，还不存在。

仿佛在说你拿走吧。

仿佛细语你需要这个吧。

来吧，如同引诱。

——滴答·滴答。听得见。「吃掉我吧」。

——滴答·滴答。听得见。「很好吃哟」。

那是、黑色、半英尺（约十五厘米）的时钟指针。

没有必要迷惘。

意识朦胧。自由意志被夺走。没有必要迷惘哟。

凯里、伸出唯一自由的右手。触碰时钟。

「不行……！」

声音。少女的言语。

凯里勉强拉回几近扩散的意识。听到了声音。还活着。吉尼依然、还活着。仅是认识到这一点，就涌现了力量。

「不行、不可以、碰、那个。你会……」

微弱的声音。动听的声音。难以辨清、是因为可恨的死人的操作用肢加大了力道，想要压扁少女的身体。

碾压的声音。

逐渐破坏的声音。

「你、会」

少女继续述说。

为了不输给死人的蹂躏，加大音量。

「变得不是自己……！

那种事……绝对……不行、所以……」

灰色、清澈的眼眸看着自己。仅是知道这点，就涌现出力量。

必须救她。不能让她死去。绝对。

凯里确认目前的状况。黑色眼眸捕捉到少女与死人的身姿。

吉尼、依然被异形蜘蛛的脚所束缚。视线直指这边，想要诉说什么的吉尼的头部，如今正要被阿瑞斯的异形的下颚，金属制的乱桩牙齿咬碎。

即使如此少女也没有颤抖。

为了令凯里安心么，甚至、温柔地浮现了笑容。

「我没事的。你、不可以碰那个」

「不行」不行啊。没有你的话。

「最喜欢了哦。喜欢如今的你」

「不行」不行的。一个人的话。

「凯里」

「不行——」

刹那、凯里绝望地尖叫。

仅活动上半身与肩部，硬是将几近折断无法运作的左腕，剥离深陷的地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崩坏声，瞬间令其变形生成激光照射装置。没有炮门。没有瞄准的时间。

——光学兵器的威力过于强大。

——如果打中机械死人，就连吉尼也会被一起杀死的吧。

即使如此，凯里放出闪光。一闪。横扫。

并非机械死人。

也不是少女。

而是耸立于其背后、快要崩塌的高层建筑。

『咔——』

异形回转头部。

特意停下咬碎少女头部的动作，仿佛在说瞄准的是哪里啊笨蛋一样的动作，仰望被凯里切断的高层建筑残骸——

『咕呃』

动作停止，仅有两秒。

或者，更短。

不清楚。说不定、只有声音传达到的短暂瞬间而已。

无论如何时间也已足够。左脚高速动轮全力运转，最大加速化的凯里以钢铁的左拳将阿瑞斯的操作用肢粉碎，仍是生体部分的右腕夺走了少女。紧紧抱住。

「这不是你的东西」

再度高速机动。

仅残留下声音，凯里与少女一同消失了。

紧随其后，阿瑞斯的机体被阴影所覆盖。

被闪光切断、坍塌、崩落、高层建筑全长数百英尺的巨大废墟，压扁了异形的钢铁蜘蛛。

---

【BGM：1】

机械死人不会被某种物理法则所约束。

压倒性的质量？

动能？

这又如何。曾经的世界，支配整个惑星的一切法则，早已、毫无意义。没有。没有意义。一切事物、均无意义。

无意义。

那，是一切机械死人所尊崇的《什么》发出的宣告。

那，是一切机械死人共通的存在命题。

正因此，身为机械死人的自己被赐予了绝大的加护。

刻印着阿瑞斯名字的死人，也是如此认知。已经死过一次，失去作为人类的生命，虽已没有类似思考的能力，但取而代之作为变异出现的思考回路强制阿瑞斯如此认知。

吾乃无敌。

吾乃先遣。

吾乃啃食生命之物。

一切攻击都对机械死人的装甲无效。能够穿透机械死人的，只有非物理的力量，也即是扭曲一切事物及现象的力量，能够做到这些的人并不存在。如果非要举例，也就只有神一类的了吧。

然而神并不存在于世界。

至少，这个惑星并不存在回应救援祈求的神明。

因此，机械死人在短时间内虐杀了残存的人类。

机械死人阿瑞斯，也是如此。

质量乘以速度的平方（E=1/2mv²）。巨大废墟。因光学兵器照射而斜切两断的高层建筑上半部分这一巨大质量，以及伴随其落下的惊人动能，即使受到此等攻击，机体也不会粉碎。脚下仅是稍微摇晃，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具体的损伤。

这正是加护。

遥远彼方、暗黑的尽头、于终极之深渊中心的王座旁微笑的《什么》，使我们受到了保护。

在这终结了的世界、唯一、只有机械死人们。

就像是炽热的刀刃切割黄油一样，阿瑞斯轻而易举地分开坚硬的瓦砾，令头部变异伸长，自瓦砾中露出。受到加护。被保护了。那么，就不得不回应其期待。我们唯有遵从主人的命令。

就算，这个惑星已不存在任何神明。甚至连阿瑞斯相信的《什么》，也早已不在意这个惑星，舍弃世界转身离去。

正因如此，即使在自己的领域，将街道存在的一切生命驱除殆尽后的机械死人急速趋于腐朽。

即使受到挤压、发生龟裂、化为碎片、也要遵从主人曾经下达的命令。如同僵尸。执行任务。仅此、而已。如此就好。

哪里。哪里。在哪里？

那个人类在哪里。

最后的一个人。

我们死人的残羹。

与这终结的世界并不相称、美丽之物、新鲜的生命。

『在哪里』

回转赫色眼睛，看到了。那个女人。

洁白的肌肤。

柔软的躯体。

描绘出独特的娇嫩曲线的乳房、臀部。

少女、的身姿。

若是其尚为人类拥有生命的时候，大概会对那光滑的裸体涌现情欲吧。

然而，如今其身已是巨人、死人、神的先锋、以及机械。那种东西仅是被破坏、被啃食、被玩弄、被杀死之物。

是了——

既然这已是最后，模仿人类也不失为一兴。

裸身女子被贯穿子宫，四肢颤抖的模样。

虽然不太记得，但确实，自己活着的时候应该很喜欢这个。

不可思议。明明女人的身体被破坏就会死掉，竟然会有喜欢这种事的人类。而且，做出这种疯狂举动的竟是自己。

自己对于性爱及情事有关的一切记忆早已消失，就连想象力也已失去，对此阿瑞斯并不抱疑问。

只是想到。

人类、究竟是何等残酷的生物啊。

这不是与机械死人并没什么两样。

突然——

噼。响起机械的声音。

自动瞄准装置运作的声音自某处响起。

『在哪里』

「不要看」

声音。在哪里。正上方。

进入视野的是、赫色光芒。

映出自己的《眼》的玻璃状物理。

就连死人也能屠戮，激光照射用透镜就在赫眼前三英寸（约十厘米）的位置。

「机械死人阿瑞斯。击破」

声音。闪光。

覆盖扭曲视野的、光芒。白色闪光。

纯白色的破坏光芒。唯一能够扭曲事物及现象之物，粉碎其永远的加护。

比用炽热的刀刃切割黄油还要轻易，极高输出功率下的热能将机械死人的钢铁粉碎。分散、成尘、蒸发。

于是——

曾经为人的怪物，再次陷入了死之安眠。

---

【BGM：5】

——必须注意睡眠的场所。

——睡眠，是无防备的行为。比赤身裸体，更甚。

在这种都市无法长时间居于室内。也不会这么做。

这是，两人的常识。

几乎所有的建筑物都已崩落，又或是近于崩落，不知何时就会突然坍塌。所以，如果是更为小型、最好是平房的家里，在屋内过夜也不算太坏，但在这种全是高层建筑的都市还是尽量避免为好。

都市的夜晚，基本都是在路上燃起篝火。野营。

只要不降下被物理法则的死所污染的雨水，就好。

夜晚的寒气十分严峻，吐出的气息甚至也变为白色。

但是，反正，不怎么能感觉到寒冷。

「要好好地在火边取暖啊」

「我不要紧。反而是你，不要让身体着凉」

「我没事的。好了，靠近点」

过来，招手催促。

没有回答。

噼啪噼啪，覆盖了少许枯枝及新闻报纸的固体燃料发出燃烧的声音。

升起篝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虽然只用从生活用品商店遗迹找到的还算比较丰富的固体燃料也能够点火，但可以的话，想要更大的火势。从街边种植的树上折下尚能燃烧的部分，从配送途中的自行车筐里收集几近风化的新闻。

噼啪噼啪。火燃烧的声音。

很温暖，也仅于此。

沉默无语的时间，吉尼，不是很喜欢。

关闭漂浮机能，放置在自己身边的监视器，虽说若是向它搭话，即使自言自语也能作为消遣。但是、现在并不想这么做。现在不行。现在，想和他对话。

「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奇怪啊。凯里。说点什么吧」

「啊啊」

「肚子饿吗？」

「啊啊」

「今晚，动力炉的燃料很充分哦，这种奇怪的玩笑也不说了呢」

「啊啊」

「……凯里。有什么、在想的事就说出来」

「是我的问题。和你没关系」

——什么啊。这种语气。

——就好像、进入反抗期的男孩子一样。

「我觉得，并不是没有关系啊。怎么了」

「没有关系」

简短。低语。

视线并不朝向这边。

是的，视线。从击毙机械死人阿瑞斯开始、直到夜晚、燃气篝火开始野营。一直，凯里都没有看向这边。移开视线。就算想要对视，也被他偏头躲开。

抱怨了好几次也没有回答。

「……你觉得，我没有注意到？」

「什么」

「从刚才开始，你就不看我。也不好好说话」

「很普通啊」

「骗人」

「没有骗你」

满不在乎地说出谎言。

从何时起，他变得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谎言了呢。

以前他的感情会更加直接地表露在脸上。现在却是如此。可我，不会责备。也无法责备。他会逐渐失去表情，都是变异的缘故。他的身体、正逐步被能变异成异形的机械所替换。

那个、黑色时钟的指针令他如此。

每次、吸取那个，机械的部分就会增加。

「我不会生气的，说吧」

「……」

「凯里」

「……」

「再这样捉弄女孩子就太过分了。说不定，我会哭出来的」

「……那、我很困扰」

这次的反抗尤其、漫长。

稍微吐出混着排烟的白灰色气息，他，生硬地转向这边。

视线。最初没有看向这边。虽然尝试盯着地面想要蒙混过去，但被保持沉默的吉尼凝视许久，终于放弃了么，他缓慢地抬起视线看了过来。交叉。两人的视线。

「谢谢。终于，看到你的眼睛了」

「不看也可以的」

「不要」

「我的眼睛都浑浊了。一只，已经成了玻璃珠。另一只，眼白的部分也变成奇怪的颜色」眨了眨眼「被看到，有点不好意思」

「眼睛很漂亮啊。比任何人、都漂亮」

「你才称得上是，漂亮啊。对我而言漂亮的东西，就只有你」

「……咳咳」

——单纯的语句。是的，没有任何别的含义。

——没有任何含义。不去在意。

吉尼努力说服自己，咳了一声。

篝火的火焰晃动着。但不至于熄灭。

「那我就问了。再问一次。为什么，态度变得那样了」

「因为是我的责任」

「什么的、责任」

「阿瑞斯的事。让你遭到危险的事。污染……物理的死还没有造访，是由于这个都市很广阔，还没有波及到我们所在的地方，我这么想了。粗心大意」

平时都没什么言语，这种时候，却滔滔不绝。

「我、也是啊。我也粗心大意了」

「实际上不是的。这只是因为这个都市的机械死人尚未腐朽。战斗时的判断我也失误了。本来不应该停下的。明明你都警告我了」

「……是我的失误哦。凯里」

每个村庄，每个都市，肯定都存在着一个机械死人。

不可能不在。

然后，机械死人腐朽、或是迎来第二次的死亡之后——

物理法则也将死去，歪曲的尽头，将化为污染的漩涡。

「很久不曾见到还有丰富物资的废墟，不小心忘形了」

「我也是啊」

「……那么，我们都一样呢。丧失了警惕。这样不行吗」

「无所谓」

「嗯。那就从下次开始，提高警惕吧。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啊啊」

「那么，下个话题。让我看看你的身体」

温柔地微笑。

温柔地说话。

实际上，几乎要落下泪水。

绝对不会让他察觉。至今为止都是如此，从此以后也将如此。已经不知道、多少次、阻止丝毫不在乎受伤的他。不知道、多少次、让他看见自己的泪水。但是，每当此时他就会变得更为顽固，并且，这点也绝不会改正。

坚持不懈的话，凯里到最后都会屈服，但是，只有这一点他不会退让。绝对、不会优先、自身的安全。

所以要这样。

微笑、温柔地。

并不会阻止他的战斗，让他留下这样的印象。

「没有那么严重。没事的」

「不行哦。要仔细检查维护才行」

他不靠近篝火、不靠近亮处的理由。

不愿被她看见几乎快要粉碎的左腕。

不愿被她看见持续高速机动的左脚。

曾被埋进柏油道路的上半身，也有被轧到的部分。

这些。全部。吉尼都知道。知道他受了伤。

「没事的。反正，都会自我修复」

「……让我看看、拜托了」

——微笑、偏过头。

——凯里，你，喜欢这个动作呢。

「你这么说了的话」

「太好了。那，就多靠过来些吧？」

「……」

像这样，近看就能够更加鲜明地知道损伤的激烈程度。

凯里的肉体。

凯里的机体。

虽说是维护，吉尼能够检查及维修的也只有机体部分。生体部分，最多也只能为他接骨而已。有几次，曾经做过切开手术将钻进他身体内部的金属碎片之类的东西取出来。但是，可以的话，吉尼并不想再那么做。不想给他施加痛苦。虽然若是发生同样的事件，她也会，做出同样的事吧。

「神经看起来都被切断了」

左腕尤其严重。

检查完机体部分，顺便确认生体部分。

将被切断的特殊线缆接到一起。熟练地使用工具，就好像，对人体施加手术的外科医生一样。摆弄机械，是她比较得意的领域。要是医术也修习到这种程度就好了，吉尼发自内心地想到。

但是，只有这个，无法可想。

如今，就算只能维护机械部分，也要感谢教育自己的人们。

「有痛的地方吗？」

「没有」

「那就好」

在火堆旁边仔细检查。

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后背也很宽厚的凯里。

有什么，比之前更为机械化了的地方吗。

左腕、上半身、左脚、已经完全变成了机械。说是机械，却不明白其正确的构造及设计样式。也即是与机关机械完全不同系统的技术，虽然也想过这是硕学机械的一种么，但就吉尼的知识也只能勉强大致地认为「这并不是曾经的世界文明的机械」。甚至连先进、还是疯狂、也无法判断。

理解不能的机械。

不可思议的机械。

奇妙、精密、看起来仿佛比生体还要纤细，却能生出远超生体的强韧且惊异的力量与机能。

是的。生出、机能。

这些机械部分可以变形、化为异形。

通过这种方式，凯里才能与机械死人对峙。

但是，这也意味着——

「我不会说不让你做。但是，不要，过于勉强了」

「啊啊」

「真的啦」

将取下的他的头部，放在自己的膝上。

吉尼，对凯里说道。

从头部截断面伸出各种各样的线缆与身体连接，将这样的头部，放在自己的膝上，浮现出好像放弃了什么的微笑，少女如此低语。肯定、监视器摄下的会是极其、猎奇的光景吧。不去在意。并不在意。这种事，至少对于吉尼而言，可以说是内心平稳的一个瞬间。

对他而言，肯定也是如此。

——眼睛如此述说。

——并且，这么做的话，你也会说些什么。

「还好，我的头部没有变异成机械」

「为什么？」

「机械部分都是钢铁。会很重的」

「嗯」

「头部也成为钢铁的话，就不能像这样，躺在你的膝上了」

「……是呢。变成这样，我也会很遗憾的」

点头、低语。

装作不经意地握住他的右手。

平时不让轻易触碰的、他的、仍是生体部分的右手。

只有，取下头部的时候。他不能随便乱动，于是吉尼做什么也无法抱怨。即使说了，也真的只是抱怨。

只有现在。

他的一切，都随心所欲。无论任何。

「睡着也可以哦。凯里。在那期间，我会做好维护的」

「啊啊」

「晚安」

凝视他的面庞。

握住他的右手，少女微微笑了。

——我喜欢，触碰他的肉体。

——因为很温暖。

——在这终结了的世界，不会觉得只有独自一人。

——碾轧灵魂的声音，在这样的时刻，也不必在意。

第三幕 THANATOS

【BGM：6】

数年前。

繁华的机关都市(engine city)，Ｃ市。

和妈妈一起去百货商店，是他的兴趣之一。

幼小的他有很多开心的事和喜欢的东西。

开心的事。和朋友玩耍。画画。胡思乱想。吃好吃的东西。和别人看不见的银色妖怪聊天。跟爸爸一起去公园和游乐园。跟妈妈在一起。跟妈妈一起去百货商店。

喜欢的东西。朋友。新机关(engine)式的游戏。玩具。画。甜甜的点心。妈妈做的菜。老师。爸爸。妈妈。看不见的朋友。公园。游乐园。百货商店。

很多很多，开心的事。

很多很多，喜欢的东西。

其中，跟妈妈一起出门，到百货商店的玩具卖场看新玩具，和新认识的小孩们一起闹腾，吃小摊卖的炸鱼薯条，把手和嘴巴都弄得油乎乎，最喜欢在屋顶上像小游乐园一样的地方骑会动的玩具。最喜欢和妈妈一起，手牵手散步。

这是一个月一次的乐趣。

今天，要先去用篆刻照相机和妈妈一起拍照片，让穿绀色制服的大姐姐在照片上打印「妈妈和我」。

在玩具卖场闹腾，给我买这个，给我买那个。一脸困扰的妈妈。

「不是约好周末和爸爸一起去真正的游乐园了吗？」

「我就要去嘛！」

「亚瑟真让人头疼啊」

「这是爸爸之前说好的嘛」

「这种性格跟那个人一模一样。真是的」

「好的地方像妈妈，对吧？」

「……恩。对哦。亚瑟最棒了」

话音刚落，正在妈妈笑着的时候。

幼小的他目睹了≪那个≫。

那耸立于远方的巨大≪柱≫。

高楼依次被摧毁。

穿绀色制服的大姐姐，说着听不懂的话，想让在百货商店里的人们避难，突然静默，无声哭泣。

很多很多人四处逃散，推搡尖叫。

妈妈说不要紧，颤抖着抱紧自己。

巨大的那个东西从高楼边走过，破坏了好多辆帅气的战车。

然后——

突然，摧毁百货商店的绿色火焰，变成了一片火海。

吞噬了最喜欢的妈妈——

---

数年前。

Ａ国，洛斯·阿拉莫斯综合游乐园。

从远处的高速公路(highway)也能看到的巨大摩天轮和古堡风的建筑物，牢牢吸引了视线。

设置好的无数机关器械(engine machine)式游乐设备运转着，音乐演奏机关(music engine)透过扩音器(speaker)传出欢快的旋律，装饰霓虹灯不分昼夜无休止地发出光芒，最新型机关式移动售货亭每当向空中排烟时就随刚出炉的炸鱼薯条的香气发出『新鲜出炉哦！』的合成音，小丑(pierrot)们四处分发气球和点心，身着今年流行的大胆低胸设计黄色制服,化着淡妆的健康少女们边微笑说「愿您度过美好的一天」，边分发写着哪个游乐项目很有趣啊哪家店的东西好吃之类的画有吉祥物的传单——

罗列在传单上的装饰性文字，在这个国家无人不知。

毕竟所有广播台每天要播放五十次六十到百八十秒的音声式广告(sound commercial)，电影院所有影片开始前都要放映附带影像版本的广告，大街小巷都贴着海报，全国各地还有好几处沿高速公路两边设置的大型看板，连续一个月在新闻头条刊登广告（而且是全国性报纸的整个版面！），不知道才奇怪呢。

名为，福特世界。

前几年才开园(open)的超大型游乐园。散布在Ａ国各地的大型游乐园福特乐园，倾其经验和技术建成的梦之国。没有黑夜的辉煌游乐园。耸立在中心部的中世纪古堡风格建筑物，在诗人口中被称为不夜城。

在那里，今天也充满了热闹的声音。

声音。机关声。金属声。机械动作的声音。声音混杂在一起，这之中，似乎能听到许多幼小孩子们的声音。有男孩子。有女孩子。有很多孩子们，有很多亲密地保持着纤细的距离感的像是恋人的年轻男女时而拉手时而放开并肩前行，还有比恋人们略年长到年老的各种夫妇，所有人都同样一副快乐的模样。开朗，没有阴郁。当然，也有被为从蒸汽机关(engine)获取能量的导力管(pipe)之类绊倒哭泣的孩子，商量接下来玩什么却不知不觉开始和恋人吵架流泪的年轻女孩，从表情上并没有给人快乐的印象。但从氛围上，在这里游玩的所有人，都认为必须看起来心情很好，感受到的只是这种意义上的快乐。

——看着眼下的光景，比利·潘兴少尉这样想着。

「真热闹啊」

少尉透过钢化玻璃俯视着福特世界，如此评价。

虽然从游乐园中央的城堡，通称《命运之城》的最上部距离地面有六百五十英尺（约二百米），凭借他与生俱来的优异视力，一片繁华之中人们的表情都能轻松看清。

「喜欢吗，少尉殿下」

「嗯」

「那真是太好了。无尽的喜悦和安宁。这光景正是人类宿愿的体现。」

向少尉搭话的人物，缓缓从皮革椅子上站起来。

壮年男人的右眼戴着嵌绿色贵石的黄金机关机械式单片眼镜(monocle)，一袭黑色西装的模样让人联想到漫画的反派(villain)。少尉想起一九○一年国家联盟社开始出版的人气漫画。虽然被同僚们揶揄这个爱好太孩子气，但这部暗含着社会性命题的作品确实十分值得一读，现今已成为少尉的精神模范之一。夸张点说，甚至可以与圣经平齐。

那自己就是被反派诱惑的无与伦比的钢铁英雄(man of steel)吗？

少尉在内心自言自语。

就算明白不是这么回事，那个有独特气质的单片眼镜(monocle)的男人不禁让人产生这种想法。

「我想问一个问题，主宰。那时，您为何在《大协会(foundation)》核心研究所的洛斯·阿拉莫斯附设游乐园？」

「这就是所谓时代的邀请吧」

「我听说这里要升格为国家组织了」

「国家，别说这么小气的话了，英雄的公子殿下。」

听到单片眼镜(monocle)男子的这句话，少尉的脸色有些难看。

英雄的儿子。

那是最适合形容自己的话了吧。身为军官率领骑兵队将土著民尽数镇压的父亲，在前世纪末与Ｓ国和Ｐ国之间的战争中取得了赫赫战功，父亲是名副其实的英雄。正值青年能这么快晋升少尉，自己也知道，实际上大部分还是靠父亲的余荫。

但被称为英雄的儿子，少尉还是有些难堪。什么英雄啊。将走投无路的土著赶尽杀绝的父亲。不过是蒙骗渴望独立的Ｐ国人的侵略战争，却因此被称为英雄的父亲。父亲仅仅是勇猛地遵从了命令，这是军人的本分，战争的结果无法左右父亲的评价，就算按陆军教科书上所写的去想这件事，少尉还是无法接受。

确实，父亲才是这个国家的英雄。

但那绝对不是真正的英雄(hero)。

对，与漫画中闪耀的那个钢铁英雄(superman)不同。

「……到国家层面还说眼界小，这种话在总统时代要被处以极刑的啊」

「是啊」单片眼镜(monocle)发出轻微的机械声。是在对焦距吧，将视线从眼下的游乐园转移到了少尉身上的缘故。「总统被暗杀的时候你几岁了？没错，无私效忠国家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自由。不可动摇的自由。这才是我国，我等，通过约翰·威尔克斯·布斯真正获得的珍宝。我等从压迫中获得解放得到自由，从而自我提升，发展国家，振兴文明」

「我不否认。但我是军人。效忠于国家。拜访这里，也是由于接到命令的缘故」

「正是如此，真是不幸」男人夸张地耸耸肩。就像舞台演员一般。

「我对您是如何介入命令系统这件事深感兴趣」

「没错，不仅是政府，本Ｆ社的魔掌已经深入到了军部！」

高声地。他神气地宣布。

对自己倾尽全力的挖苦，这个男人毫不犹豫地回嘴。

作为Ａ国自豪的最大最好的重工业企业，Ｆ社的ＣＥＯ，Ａ国最强的巨大研究组织《大协会(foundation)》的主宰，统管世上所有钢铁，甚至被称为《钢铁王》的男人。被好几家报纸用讽刺和揶揄的口气评价为列强国Ａ国背后的大统领。原来如此，看来，这个男人被那样讽刺的时候，一定也是夸张地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

少尉认为，权利就像是无形的场所一样。那么，在那片领域足以称王的人物再装腔作势，也不过是小丑罢了。

真是不得了的反派小丑啊。

但是，这是透过简单易懂的外表就能够轻易赋予的东西吗？

「……把自己说成魔掌，恐怕不太合适」

「啊啊，说的也是」

「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主宰。为什么是游乐园？您应该不是为了让我开开心心地坐旋转木马，叫那些女孩们穿不知道看哪里才好的制服跟我聊天而把我叫到这里来的吧」

说实话，虽然流行的服装款式十分赏心悦目，但面对面交谈时该往什么地方看，让人有些困扰。为了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柔和些，少尉吐露了些许真心话。缓缓接近话题的核心。

「这里，应该就是研究所了。我看过资料」

「没错。如你所说，这座城堡正是《大协会(foundation)》的核心研究所。是我国，并且是全人类智慧的结晶！这里和位于Ｎ市的睿智的巨塔特雷弗塔，现今说是这两个巨大研究设施在牵引着这个星球的文明也不为过！啊啊，不过，这座城堡。作为宾馆，有很多部分也对一般市民开放。今晚就住下吧。要不然，再叫个你喜欢的巨乳美人来。金发的，穿黄色制服的。」

「主宰……」

「正如你看过有关《大协会(foundation)》的机密资料一样，我也对你的个人情报(profile)无所不知。比方说啊」

然后——

看到男人刻意岔开话题的态度，自认耐心好的少尉终于感到了焦躁，就在这之后。

敲门声。两声。并非响亮的敲击声。很轻。门外是女性吗？

少尉的推测是正确的。男人说了「进来」后，一位年轻的女性简短应声并推开主宰室的门。鉴于这里是研究设施，身着白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吧。个子偏高。由于自己是个超过六英尺（约一百八十公分）的高个，少尉对别人（尤其是女性）的身高只能猜个大概，即便如此也觉得她很高挑。

是位美丽的女性。

黑发(brunette)，高挺的鼻子，樱花色的嘴唇，长长的睫毛，让人联想到玻璃的清澈双瞳。

但总觉得有些阴郁，也没什么表情。

与钢化玻璃之外充满欢声笑语的人们正相反，从白衣的女性身上只能看到阴霾。以少尉年轻人的感性，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便联想到好几种姿态。在一片漆黑的暗黑之城中孤身一人被囚禁的悲哀的公主的模样，在无路可走的状况下与恶魔的诱惑作斗争的魔法师的弟子的模样，又或者是……。

「打扰了。主宰阁下」

声音十分沉着。

少尉无法判断对方是否心情低落。

「我正与贵宾少尉殿下在欢谈中，有什么事吗，多曼小姐」

「是。罗森克罗伊茨博士请求与您会见，没有预约」

「竟然是罗森克罗伊茨？」

少尉脱口而出。

惊愕和疑问使少尉不由自主地开口。罗森克罗伊茨。自己知道这个名字，绝不可能忘记。如果这位与自己所知的是同一人的话。那是科学被唤作炼金术时代的古老硕学提及的名字，是在社会的阴暗处秘密流传的名字，是不可思议的未解决事件的资料中记载的名字，并且，是执行秘密任务后原因不明地发狂，最终不可思议地开枪自杀的同僚留给自己的遗书中的名字。是仇人的名字。最亲密的朋友的仇敌。

那名字，就是克里斯蒂安·普罗肯·罗森克罗伊茨。

上个世纪，甚至更久以前。在炼金术和神秘的时代闻名的统率秘密结社的男人的名字。在辉煌的二十世纪的现代不可能听到的名字。但是，依旧有极其少数的一部分人会听到这个名字。少尉也是其中之一。

虽然不太礼貌，少尉打断对话，将手放到叫做多曼小姐的女性的肩上。

传来异常冰冷的触感。

「你刚才说了罗森克罗伊茨对吧。他来了吗？那个克里斯蒂安·罗森克罗伊茨？到这里？」

「……」

她脸色不变，盯了少尉两秒后看向戴单片眼镜(monocle)的男人。似乎在无声地询问对方的意见。

「无妨。告诉他吧，多曼小姐」

「是」她的视线回到少尉身上「罗森克罗伊茨博士正光临二十三层的黄金之间」

主宰室在三十层。距离不远。

既然刚来的话，现在过去也不用担心会被他溜走。

少尉对自己的踌躇毫不掩饰，随后转向戴单片眼镜(monocle)的男人。为刚才毫不客气地触碰叫做多曼小姐的女性的身体道歉后，简洁地说。

「主宰。我想见那个人」

「你胆子真大啊。对女性也是，对我也是。不过这才是你。无妨。不过，遗憾的是我还有一些该说的话没有告诉你。三十分钟内能回来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主宰阁下。三十分钟有些」她困扰地皱起眉头。这姿态也如此美丽。

「想办法挤出时间来，多曼小姐。对了，记得要把少尉殿下带到罗森克罗伊茨面前」

「遵命」

皱眉的样子也仅仅是一瞬。

她又变得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氛——

---

二十三层。城内四处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到处镶嵌着搞不清选定标准的中世纪风或文艺复兴风的装饰品，不禁让人疑惑研究设施是否需要如此花哨的装饰，完全能看出新大陆人对想象中的旧大陆的奢华的憧憬。而且，很亮。灯光太强了。这样一来走廊墙上的数多风景画一点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忍住想要叹气的冲动，少尉开口对她说。

「有很多天空的画啊」

「是」

「而且，似乎全都是旧时代的天空」

「是」

「这是主宰的爱好吗。还是《大协会(foundation)》的课题呢」

「不是。是。后者。主宰阁下不喜欢怀古」

总算说了句像样的话。

为自己带路的多曼小姐，仅吐露些机械般刻板的只言片语。啊啊，少尉有些丧气地想，直到目的地为止，自己也只会反复听到她说「是」吧。但是，现在她终于好好地回应了。真令人高兴。其实，像多曼小姐这样年轻貌美的女性，正合少尉的喜好。

恬静的脸庞。

知性、稳重的声音和话语。

由于本人寡言少语，清澈的双瞳仿佛诉说着她的纯粹。

母亲正是这样的女性。少尉最为敬爱的女性。很久以前就去世了。似乎总站在父亲的背后，是非常安静的人。温柔的人。

「你怎么看。多曼小姐」

「……？」

疑惑地偏头的动作。惹人怜爱。

不知从哪微微传来了金属摩擦的声音。大概是照明机械吧。

「你是怎么看待天空的。在我们头顶一望无际的永远的灰色」

「不适合培育生命的环境」

「正是这样」

少尉感动地点点头。

这位女性，确实聪慧。既然穿着白大衣，就算不是硕学，也至少是学者或研究人员之类的吧。并且拥有宏观而确切的观点。在这个时代，担忧灰色的天空的人并不多。那是人类及文明社会在蒸汽机关(engine)的引领下切实发展的证明，也是某种代价，那不是什么需要担忧的事，就算植物无法自然生长，也可以开发新型的农耕机械，开发促进生长的药剂，能够人为地提高生产力，所以不是什么需要担忧的事。这是世间普遍的回答。但是，即便如此。

不适合培育生命的环境。

正是这样。

少尉认为，自我蒙蔽绝非正确的选择和觉悟。不反思过错，人类不可能获得进一步发展。对坚信理想要亲手实现才有意义的他来说，她关于天空的回答正是理想的答案。

并且，曾经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最亲密的同僚。

「这里就是黄金之间」

「谢谢」

简短地说完，在她伸向门把手之前往前一步。

隔着陆军的白手套握住把手，边确认自己没有过度紧张边打开门。边感受着右腰的重量。陆军服的腰部一直配有标准后装式连发枪。作好了听到门对面的人回答后会开枪的觉悟。这一瞬间，少尉虽为Ａ国士兵，但更是一名为死去的朋友报仇而义愤填膺的青年。

「――罗森克罗伊茨！」

大声呼喊这个名字。

没有回应。

那里空无一人。

黄金之间。正如其名，那是黄金色的房间。墙上充满各种大约是南新大陆文物的黄金装饰品，桌上摆着黄金制的茶杯，就连大沙发也遍布用金线做的刺绣。甚至连照明器具也在钢铁(chrome)上镀了一层金。

这房间真是恶趣味至极。黄金之间。不知道是哪里的暴发户装扮出来的，毫无疑问，几乎世上所有的富豪看到这个房间都会怀疑其主人的感性和爱好。

少尉快速地察看这个房间。确实没有人。这里只有自己和多曼小姐二人。没有人。那家伙不在。

在冒着热气的茶杯旁，有一个信封。

虽知无礼，少尉还是伸手拿起信封。

上面有混合着金箔的封蜡。

「……真是恶趣味」

「罗森克罗伊茨博士似乎先走了一步。万分抱歉」

「不，你没有必要道歉。虽然很想拜读这封信，还是算了吧。你一定不好交代」

「多谢您的顾虑」

「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道谢的事」

边说边讲信封交给她。

这个男人是友人的仇敌。至少是与之同名的人物留下的信。

少尉已经看到信封上所写的收信人了。

那是，这座城堡的主人——有点像反派角色(villain)的单片眼镜(monocle)的男人的名字。

---

「希望您能解释一下。主宰阁下」

「要解释什么」

「克里斯蒂安·罗森克罗伊茨。是半年前自杀的我的同僚最后提到的名字，是暗中与数多阴谋纠缠不清的受诅咒的名字。那位人物，为何会出现在这洛斯·阿拉莫斯。并且，为何把我叫到这里来。——这绝非偶然」

三十层，主宰室。

原路返回，电梯门刚开，少尉就粗鲁地推开门，厉声质问伫立在钢化玻璃前，戴着黄金单片眼镜(monocle)的男人。怒目而视。略微将精神集中在装备在右腰的连发枪上，做好随时拔枪的准备。尽管实战经验不多，少尉是一个经历过严格训练的优秀的军人，何况现在还是一个因友人不可思议的自杀义愤填膺的勇猛的男人。

但是，戴单片眼镜(monocle)的男人不为所动。

承受了少尉如钢剑直指般的气势，还笑了出来。

随后赶来的多曼小姐看到这状况后脸色微变，正要联络保安部，这个男人对她无声地做了个「不要闹大」的手势，

「没错。都是必然」

从容地，说了这句话。

「……那么，您也与我朋友的死有关了？」

「如果我说是会怎样呢」

「会这样」

毫不犹豫付诸行动。

从右腰的枪套无声拔出标准连发枪指向男人。

枪口的钢铁反射出灯光。不知是不是少尉的错觉，承受那光线的单片眼镜(monocle)的深处，似乎摇曳着赫色的光。

「主宰阁下」

多曼小姐呼唤的声音没有颤抖。

果然，这是一位拥有钢铁般气魄的女性，少尉边自顾自得出这个结论，边微微看了她一眼开口。不要吓到她。不要让她感到害怕。小心谨慎，勉强发出和善的声音。

「最好别动。我不想伤害你」

「没错。无须担心，多曼小姐。少尉殿下不过是在理解绅士的行为罢了。因友人的死而愤怒，为其报仇，正是我理想中坚定的人性的证明」

「真是讽刺的说法」咬紧牙齿。不努力保持理性的话，几乎现在就要扣下扳机。「我必须告诉你，除不可思议外我还十分不愉快。你为什么要叫我来这里。回答的机会就只有现在了」

「因为，你是你啊。少尉殿下」

「什么……？」

「我想要你。那高洁的精神。肉体。你肩负着成为人类代表的命运！」

那声音充满陶醉。

从高举右手的男人的指尖发出高音。打了个响指吗。有什么，在少尉警戒之前周围的状况就变化了。机关机械的运转声。从某处，传来机关音，也就是活塞的声音。哪里。是整个主宰室在作响，不对，是这座城堡整个振动的声音。

不夜城在蠢动。

醒来了。作为回应主人呼唤的忠实仆从。

传来沉重的声响，少尉和男人之间的空间发生变化。准确来说是地板随着金属音一起变形了。啪嗒一声开了个正方形的洞，几个钢铁色的柱子拼接着。是扶手。透过洞，能看到镀了金而金光闪闪的螺旋楼梯。黄金色。和二十三层的房间一样。

「黄金的、楼梯……？」

「在黄金螺旋楼梯的尽头！有吾爱！吾神爱的结晶！」

「你声明过那不是克里斯蒂安」

「当然。我信奉的，只有钢铁的齿轮所构成的机械之神(提克-托克人)」

「我对科幻小说(science fiction)没兴趣」

「没错。这并非幻想，你所见的既非神的杰作，也非奇迹」男人像在模仿侍奉神明的司祭般，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来吧。走下这楼梯。用态度向少尉表示。「在这黄金螺旋楼梯的尽头有你寻求的真实」

「……好。你先下去」枪口依旧对着男人的额头。随时可以开枪。

「无妨」

像被问到明天的早餐吃鸡蛋和面包可以吗一般的回答，男人用这样的语气说。

随后从容地握住扶手走下楼梯。少尉没有放松警戒心，右手枪的准心不离开男人分毫，和男人保持十五英尺（约五米）的距离跟在后面。在手枪的有效射程范围内不给男人半分逃走的机会。就算不用扶手，也能走下楼梯。少尉对自己身体能力的优秀十分了解，自己有平衡感。设想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是引以为豪的空军特殊部队的训练题目，虽然基本是被父亲强行要求参加，得到教官「就算不开后门也能成为优秀的特殊部队队员」的认可，是少尉小小的自满之一。平衡感的强韧，在那个训练中得以证明。

——想跑的话还是死心吧。恶心的怪人。

——如果你是恶，不管逃到哪里，绝对，不会放过你。

走了一段时间之后。

已经走过了多少路呢。

根据少尉的距离感，哪怕走到地面也不为过。但螺旋楼梯依旧不知通往何处，微弱得只够照亮脚下的机关灯(engine light)，到底是如何才能让这幽暗的楼梯无止无尽呢。如果这座城堡原本就是为此而设计的话，该是多么的异想天开，疯狂而又徒劳至极的行为啊，从一直回荡到现在的机关音来推测，恐怕平时是普通房间的这个空间，有专为漫长阶梯而设的机构。

突然——

察觉到背后的动静，少尉眼神一扫。

「嗯……」

多曼小姐。身着白衣的她，保持在比自己与男人的间距更远的地方走下楼梯。该阻止她吗。少尉犹豫了。疑惑了。之后，不管可能会得知的事实如何，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杀人。就算为友人报仇是正义的行为，就算比留在那面对保安部或州警要好，恐怕也不该让年轻貌美的女子在场，理性在内心对自己说。但是。

「不用在意。我们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即是正义，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让多曼小姐看到的东西，半点也没有」

「你说什么」

这番话，就像被看透了一样！

不禁屏住呼吸。咽下唾沫。戴单片眼镜(monocle)的男人不会真的是邪恶的怪人(villain吧，脑中冒出这个孩子气的想法。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玩笑。不过呢」

男人的脚步声变了。

从走在楼梯的金属板上的声音，变成皮靴踏在最尖端建材(concrete·混凝土铺设成的地板上的声音——

「到了」

男人又一次，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仿佛向齐聚一堂的诸位绅士淑女问候的中世纪小丑一般。

「看吧。这正是我等《大协会(foundation)》的根本，生物机械论的实体」

男人张开双臂所指的地方，那里只有一片黑暗吗。黄金色螺旋楼梯的尽头只有一片漆黑，阴影，黑暗吗。不。不对，不是这样。那里确实有什么东西。实际存在的东西。少尉感到了冰冷而沉重的重量。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凭少尉敏锐的感觉掌握到周围大约三百英尺（约一百米）是空地，这并不是个空荡荡的房间。有东西在。冰冷而沉重，那是一大堆钢铁(chrome)。不止一两块。数个大型计算机(ordinateur)以像圣堂的管风琴般夸张的形态设置在各处，在最内部，导力管(pipe)伸向男人所示的《那个》。

最内部。最深处。

少尉看到了那沉睡之物。映入少尉眼中。

视野渐渐习惯了楼梯尽头黑暗，捕捉到了《那个》的模样。那是。

——巨人——

---

【BGM：4】

钢铁制成的巨人。

全长约四十五英尺（约十五米）的人型机械俯视着这里。

用毫无生机的玻璃球眼珠。

「巨人(泰坦)……！」

少尉不禁惊呼。本来没想要说什么。只是在紧张地呼吸同时脱口而出。心中对双眼所见的东西的感叹，惊叹，敬畏合而为一，冲破肉体变成声音。

没错。少尉在感叹。在惊叹。

随后，感到自己灵魂最深处因敬畏而颤抖。

巨人。是作为前世纪的新型兵器而开发的特殊车种，即“战车”，由于装备厚重的装甲，在黑暗深处被各种大大小小的锁链和绳索(cable)连接的《那个》正是人型的。若说是表现人类，肩部和手指都太粗大。即便如此。那还是巨人。和人的形态十分相像。圣经上说神照着自己的样子创造人类，那这又是什么呢。扭曲的人吗。或许。或许——是什么——

用钢铁锻造的东西。人。男人吗。

啊啊，就是这个。

这不正是无与伦比的钢铁英雄(man of steel)吗？

少尉颤抖着，神情恍惚地盯着《那个》的一点看。

头部的装甲板上有什么东西。

用与覆盖身躯的钢铁不同金属制成的，一枚铭牌。

上面刻着字。如果这是兵器的话，刻的应该是型号吧。事实上，《大协会(foundation)》确实为陆海空军都提供了极大的技术支撑，那么自己的友人是被卷入围绕兵器开发的险恶阴谋中才会丢了性命吗，少尉一时拾回了愤慨的心情，但那怒火转瞬即逝。

发现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以前在图书馆看到过。那是神圣文字(hieroglyph·象形文字)。

刻的是，塔纳托斯。

用古埃及的文字来写古希腊神的名字。真是胡来。

——既然如此，为何自己还这般深受震撼呢。

「机械论，准确来说是以笛卡尔的人类机械论为基础发展的生物机械论。体现了人类和机械的融合(man machine interface)的，就是这个。塔纳托斯。正是为了让神降临，我等人类投入所有技术制造的机体。神的身体。机械装置之神(提克-托克人)的使徒」

「塔纳托斯」反复回味这个名字。不寒而栗。精神几近混乱，拼命用使命感和友情给自己打气的少尉开口了。颤抖着说。「让我看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目的」

「让你成为它的原型」

「原型……」

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原型。这个，和自己，要怎么？

「也不用你献上生命。你的情报子——也有遗传子的叫法，将记录你生命信息的极小单位氨基酸的螺旋构造抽出，再埋入这钢铁机体里罢了」

「意思，是」

不明白。

不明白。

他在说什么。只知道《那个》正俯视自己的事实。仅仅无声地说想要你，注视着自己的事实。实际上《那个》并未发出任何声响，那不过是少尉主观上的感觉。即便如此，少尉还是颤抖着。感叹。惊叹。敬畏。随后涌起一股猛烈的恐惧，让少尉的思考变得迟钝。经受过应对所有状况训练的强韧精神，动摇了。动摇，龟裂。

咔，从某处传来了金属摩擦的声音。

「另一个你将会成为巨人。成为引导国家和人类发展的黎明的巨人」

「我、会、成为巨人……」

「无限的生命。无限地生产。无限的忠诚。直到世界终焉为止永远为人类社会服务，结合机械与生物的最强骑士将会诞生！少尉！」

戴单片眼镜(monocle)的男人高举双手大喊着。男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与昂扬。「啊啊，有福了，有福了！啊！啊！比利·潘兴！你的福气！」

呐喊。呐喊。呐喊！

男人丝毫不掩饰黑暗中单片眼镜(monocle)深处赫色瞳孔。

仅仅向少尉宣告。顺从我的心意吧，成就我的心愿吧，向少尉摇摇欲坠的精神宣告。

「你的精神和肉体就是钥匙！」

扎进少尉的内心。

仿佛被冰冷的钢枪刺穿胸部的错觉。

那，真的只是错觉吗？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不用紧张。你一定以为像大众杂志刊载的恐怖小说的剧情一样，要把肉体嵌进机械吧？不，不是的，不用担心。没有半点危险。很安全哦。这具没有灵魂的人偶，不过是机械罢了。从接触你高贵的灵魂开始，第一次，获得了生命」

「我、的……灵魂……」

「没错！」

男人点头。满脸笑容，眼睛闪耀着赫色光芒。

跟漫画世界中描写的怪人一样。

无法不听对方的话。为了埋葬少尉的自我，为了击溃迷茫和犹豫，接踵而至。蜂拥而来。模模糊糊地在少尉脚下闪着妖艳的光——

「人体测定学会选中了你。你就是人类。你是人类应有的姿态。拥有人类究级黄金比率的普遍健康的躯体，形状完美的头盖，优秀的头脑，并对友人的死义愤填膺的你，我们得出了结论，我国，甚至人类社会新象征的永远无限的骑士，你作为他的原型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就连那个龙勃罗梭卿，也没想到会有你这样的人类存在！」

无法正确领会男人全部的妄言。无法理解。大部分话没有经过少尉的耳朵传递到明晰的头脑中，不知道消散到什么地方去了。龙勃罗梭。人体测定学。如果是来黑暗最深处之前，少尉一定会注意到这些话语中透出的恐怖，并激怒、愤慨、振奋那清廉的精神吧。但是。

「在图勒协会之前找到你，实在是太幸运了。对你的友人，我感到很遗憾。我们认为你是承担得起这个大任的人，你的朋友不知道从哪得到了这个消息，无法承受这光辉的伟业而选择自尽。遗憾。啊啊，太遗憾了。本来，应该请他也来到这里品尝这份甘美」

从呐喊转变为甜美的细语，少尉连声色的变化也没有察觉。

没有察觉。

阴暗而宽广的地下空间，自己的脚下画着异样的纹样。

遍布世界的魔导书(Grimoire)、咒术书一类的东西无序地混杂在一起，毫无规则地交织精炼，以狂气为调味料，由散布梅斯梅尔学不为人知的深奥秘密仪式交汇，带来某种暗示和精神的混乱的教式。没有察觉。没能察觉。

「和国家……」

只是自言自语。

「人类的、发展……」

只是独自祈祷。

捡起陈述的话语中自己能理解的那一部分。

变得昂扬。变得兴奋。

少尉突然从《那个》上移开视线。感到旁边有别的东西存在。有另外的某个人在。不是巨人，不是喊叫着的男人，不是自己，有什么，美丽的东西在附近，察觉到这一点转过头去。精神恍惚，眨了好几次眼。

看来戴单片眼镜(monocle)的怪人确实掌握了少尉所有的个人情报(profile)。知道真正能诱惑他的灵魂，他的精神的究竟是什么。

「……多曼小姐……」

视线交会。

瞬间。少尉有0.1秒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状况。

第一次，看见她微笑的表情。

果然很像母亲。

仿佛有种时间静止的错觉。那微笑美得耀眼，又梦幻得让人不禁想要去守护，迷惑年轻的少尉绰绰有余。以少尉丰富的感性，同时想象着即将要拥抱惹人怜爱的孩子的女神，和扭动肢体蛊惑圣人堕落的女恶魔的姿态，几乎自动将后者从意识中排除。她是圣洁的，将会引导自己前进。

她双唇微启。

音。声。交织成话语。

那是女神的福音吗。是恶魔的诱惑吗。

无论如何，比利·潘兴少尉的意识和精神在这个瞬间被掌控。

与温柔、仁慈、饱含深情的细语声一起。

「勇敢的比利。请你，一定要指引世界前进」

---

从某处——

咔，传来灵魂被碾压的声音。

第四幕 唯一的你

【BGM：2】

高速公路响起巨大的蒸汽机关(engine)活塞运转声。

视野摇晃。

每次碾压道路的龟裂或是沥青路块，都伴随着摇晃。柏油道路几乎全粉碎了，即使稍微好点的道路也都存在数处龟裂，因此普通的车辆很难行走。

自背后用双手环抱住凯里的腰，吉尼想到。

能找到可以正常运行的蒸汽机车真是太好了。并且，还是以越野为目标设计的竞技用车。在之前的城市遇见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砸扁的蒸汽汽车特约经销商店，这辆大概是为了展示而放置的车几乎毫发无损地保存了下来，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了。

「我喜欢机车。可以变成风」

「什么？」

听不太清。吉尼又问了一遍。

吉尼抬头看向戴着机车用防风眼镜的凯里，可他却不自然地转到了别的方向。为什么？

莫非、说了什么、不好意思的话吗。

他偶尔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旦这边反问「刚才说了什么？」，他就不自然地转过头去移开视线，又或者是匆忙走到别的地方。装糊涂的方法也太笨拙了。吉尼歪着头，为了不输给风压正要大声再次问道「什么？」，突然，在视野一角看到了意外的东西。

宏伟、巨大的轮。钢铁之轮。以及、黑色城堡。

大型摩天轮、与仿造中世纪城堡的建筑物。

吉尼对这一组合有些印象。

「能看见摩天轮啊。那是什么，吉尼」

「游乐园……」

「好像听过」

「……是，呢。这么说来，还没去过这种地方呢」

「啊啊」即使是在时速四十英里带来的强大风压之中，他左耳的听觉机能也不会漏过只言片语。与吉尼不同的优秀听力。「没、去过呢」

机关式游乐园——

世界尚还存在的时候，这已逐渐成为较新颖的娱乐方式。

比较有名的就是在A国作为以蒸汽机关(engine)式汽车为首而大获成功的重工企业F社，其建设的福特·乐园了吧。可是，眼前的摩天轮与城堡的尺寸也未免过于大型。在吉尼记忆中，分散在A国各地的福特·乐园的基础设施，被称作综合游乐园的福特·世界也开园了。

吉尼记得当时的广播不厌其烦地播放相关的有声广告，好几次在电影院也看过电影放映前插播有声广告的附带影像版本，甚至在读新闻时也曾见过一整面的广告。

如今行驶的高速公路侧面设置的各种大型看板上，稍作注意的话，也能很快找到告知福特·世界开园的看板。

当然，也有几块破了洞的看板无法分辨。仿佛被小孩子用手指戳破的湿纸一样，看板上画着的吉祥物在心脏处破开一个大洞。从洞口隐约可以窥见摩天轮和城堡的轮廓，自吉尼灰色的眼睛看去，尤其讽刺。

「……」

眨了眨眼。

有几分，吉尼脸色变了。

平时就被教育要安全驾驶不可以转头看后方的凯里，对于遵守吩咐面朝正面的他而言，是无法注意到，仿佛刺伤了眼、又好似难受的、吉尼的这副表情。

巨大的轮。

中世纪的城堡。

并非想要看见的东西。

至少，对于吉尼薇芙·莱茵斯而言。

「洛斯·阿拉莫斯」

嘴唇翕动。没有出声。

不想让凯里听到。被他问了的话，不知道作何回答。

那个景色。轮。黑色城堡。不曾想过还会残存保有形态的东西。

——无论残留几分形态，也，仅止于此。

——世界早已终结。

---

【BGM：6】

安静的场所。

抵达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的缘故么。

又或者是游乐园遗迹的缘故？

无论哪块街道、哪片土地，明明都是同样寂静——

无数机关机械式娱乐设施上到处都残留着仿佛是被野兽爪牙抓挠后的伤痕，无声无息，曾经本该奏出各式各样曲子的音乐演奏机关倾斜倒地，装饰用的霓虹灯管大半都已粉碎，最新型的机关式移动摊位横在地上，摊位内本来应是用来油炸鱼和马铃薯的料理工具被压扁了。

不知为何变得满是空洞的破烂小丑服和黄色女性制服散落四处。

看起来就好像穿衣服的人蒸发了一样。

说不定真是如此。

但是，无法确认。

小丑服旁边勉强能够认清的几个糖果篮子——当然，里面的糖果和饼干之类的点心几乎全都风化——将这些篮子拿开，吉尼拾起被压在黄色制服手腕部分下面的纸张。

纸张早已泛黄，破开几处洞口。

哪里的设施比较好玩、哪个商业区的料理店比较好吃，印有这些游乐园情报并配上吉祥物插画的传单的悲惨末路。讽刺的是，在这传单上可怜的吉祥物心脏处也破了个大洞。

传单中下部分印刷的装饰文字排列，吉尼是认识的。

不可能忘记。

在世界被《柱》穿刺的稍早之前，开放不久的超大型游乐园。将分散全国各地的大型游乐园福特·乐园的开设经验及运营方式全倾注于其上的、梦幻国度。

即便只是虚饰那里也应该确实存在过欢乐的人群。

矗立于游乐园中心位置，模仿中世纪古城堡的建筑物的篆刻照片铺满了新闻的一整页广告，指着那个建筑物述说憧憬与梦想的孩子们也是有很多的吧，吉尼记得。

曾经很热闹的场所。应该充斥了无数声音的地方。

如今，没有任何发出声音的事物。

只有强风吹过时，几近剥落的设备外装发出金属的哀鸣。

眯细了眼，吉尼想到。

——肯定、这里、有过很多的孩子吧。

——最喜欢的地方呢。游乐园。

「……也欢笑过吧」

「什么」

「不，没什么。蒸汽机车怎么样，凯里？」

转身面对出声的他。

果然，蒸汽机车无法行驶到这里。

就与残留在世界上的其他多数车辆一样，即使能够运行，缺少燃料也是个问题。这次两人用于代步的蒸汽机车也是如此，勉强也只是抵达了这个游乐园的入口附近。

即使如此，考虑到与其在高速公路上行走好几天，蒸汽机车还是起到很大作用了的。吉尼丝毫没有抱怨机车因缺少燃料而停滞不前，反而怀抱着感谢的心情。

「是个好孩子呢。那个机车」

「我觉得还能动。只是，需要更换预备动力槽而已」

「这里大概很难找到，不过，还是找找看吧」

「游乐园吗」

凯里的语句里混杂着微妙的语气。

有什么、在意的事情吗。

「吉尼。这里，是什么样的地方。旧军事训练设施吗」

「……不是。为什么这么说？」

「有用于骑马训练的机械」

顺着凯里的视线看着他手指的方向。

是什么呢。最初见到的是以大航海时代的帆船为主题制作的可以前后摇晃的乘坐设备。海贼船。好像不是这个，其它的什么吗。吉尼将手搭在凯里肩上，一二，踮起脚转换视野。

终于，看到了。

在海贼船的对面，机关机械式的回转木马。

「回转木马呢。MERRY GO ROUND」

「骑马训练」

「不是这个啦。这里，是孩子和恋人们游玩的场所。我不是说过了么，游乐园。人们玩耍、开心的地方」

「要怎么游玩？」他的视线直盯着回转木马不愿移开。

「有可以坐的东西吧，各种各样的。你看到的也是其中之一。孩子们兴奋地坐在上面，恋人们微笑地坐在上面之类的」

「很难呢」

「一点也不难啊。要坐看看吗」

「那个看起来不像是具有行走机能。也没有动力」

「不会走啊。只是回转。不过，是呢，没有动力呢」

「……那么，坐在那上面，有什么意义吗。并且又不是像蒸汽机车一样能够变成风。没有意义」

「不要、这样说」

没有意义——

不喜欢这句话。

比起任何人，都不希望是凯里这么说。

并非存在什么根据，只是每当他这么说，吉尼就觉得仿佛在哪里、有什么残酷之物面露嘲笑。明明除了自己和机械死人以外，是否仍残留着能够浮现表情的人也不确定。说不定这才正是无意义的感慨或错觉、神经系统的异常。

吉尼暂且闭上嘴唇，思索话语。

不至于过于严厉。

注意开口时，要发出温柔的声音。

「没什么难的，也不会没有意义啊。人们变得快乐了。这里就是这种场所。乘坐各种游玩设施，吃饭、看小丑跳舞。广场驻扎有马戏团的帐篷，观看动物也会很开心呢」

「马戏团？」

「呃，那个是」

面带微笑、手放腰间、尽可能清晰易懂地说明。

他的大部分记忆空间都处于不曾记录过任何情报的白纸状态，因此吉尼在他抱有疑问或兴趣的时候希望能够尽量认真地对应。这是吉尼的愿望。想要尽可能传达更多的事物。世界已经变得如此，如果不去记住的话，多数东西都会消失了吧。

无论在物质层面，还是语言、甚至概念。

举例而言，是了，马戏团为何物。

马戏团。CIRCUS。经过高度训练的动物和人们所带来的、杂技演出。运营集团。城市几乎很难见到的、珍稀大型动物或是形态奇妙的动物屡次登场，做出惹人喜爱的样子表演杂技。虽然积累了严格训练的人们在空中展现的漂亮动作也很精彩，但果然，孩子们最喜欢的还是动物们。

提供娱乐的地方。

快乐的事物。

——凯里仔细听着说明。

——凝视我的眼眸。

「动物么」

「凯里，喜欢动物吗？」

「不太喜欢兽型的机械死人。机动力太高」

「……真是的。什么时候，让你看看动物们的影片好了。很可爱哦」

「啊啊」

像是明白又像不明白的回答。

能理解就好了。

但是，也不能强求，吉尼在心底叹了口气。

让他——凯里，对不曾见过的东西产生喜爱未免过于残酷。自己与他对世界的感慨并不一致，这是不言自明的事实，即使对自己而言世界代表着过去的一切，对他来说，世界却只是化为废墟蠢动着机械死人的战场。无可否认的事实。现实。

不会责备，无法责备。

不如说自己才应注意。

吉尼如此想到。拘泥于传达事物，反而降低警惕是很容易招致死亡的。例如每个城市都必然存在的机械死人。即使机体陷入腐朽的末路，无法动弹也不会攻击，成为生出物理法则之死的污染根源。

或是袭击、或是化作污染根源。

无论如何都是危险，其遍布世界各地。

「吉尼」

「嗯」

被搭话才注意到。

凯里的视线不知何时转向了别处。远方。游乐园中心。

「那是什么」

「那是……」

凯里手指的前方——

城堡。六百五十英尺（约两百米）的黑色阴影。

虽然尖塔部分已经折成两段，却不可思议地没有腐朽。

几乎没有崩塌，外观依然完整地残留着。建筑物没事吗。依然健在吗。在这一切事物均已死绝的世界，只有这模仿旧时代城堡而建的伪物尚存？

哔，漂浮的监视器发出短促的合成音。

对凯里的动作产生反应，将他的手指，或是所指的对象那座城堡摄下来了吗。暗夜里拍摄风景时对焦十分困难，但确实响起了对焦的声音。如果是对运动中物体的自动对焦功能启动的话，那也就意味着可能是城堡中有什么动了。

扎根于这片土地的机械死人么。

又或是、生存者么。

吉尼犹豫是否要对监视器发出语音指令。

既然物理法则的死亡尚未开始，那么这片土地的机械死人应该就在何处。

先进行侦察比较恰当。

吉尼微微点头，张开了口。

突然——

周围溢满了光芒。

福特·世界的动力并没有死亡。

仿佛在炫耀即使到如今机械也仍幸存一样，各处的机械路灯放出光明，游乐园充满了灯光，扬声器响起音乐演奏机关播放的欢快乐曲，海贼船和回转木马之类的游乐设施开始运转。分明依然没有任何一个满面笑容游玩其中的人，游乐园，却现出热闹而明朗的景象，恢复了生机。

广场中心的大型时钟停在了零点的位置，偶然、吗。

「好厉害……」自然地发出惊叹。

「吉尼。城堡闪闪发光」

他手指前方。

矗立于广阔土地中央的城堡，发出辉煌的光芒。

巨大摩天轮投下的黑色圆环的阴影，如同天使光环一般在其身后。

---

【BGM：2】

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甚至响起碾轧灵魂的声音的机械死人，也不在此处。

设置于各处的机关路灯照亮了城堡内部，与外观不同，不止中世纪就连文艺复兴时期的装饰也随处可见，看来实在奇妙。建筑样式分明是中世纪风格，机关枝形吊灯采用的是文艺复兴风格，地板上铺的绒毯却又是近代的东西。实际上，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旧大陆中世纪的大致印象说不定就是如此。

与突然取回生气的游乐园相反，城内的回廊一片寂静。

吉尼和凯里走在无人的城内。

从开放的正面入口延续到此的回廊，展示着看起来像是中世纪时期的各种人偶。本来应该也是运作的，但与外面不同城内的机关机械式设备完全没有反应。

「好安静啊」声音回荡在走廊，尤其响亮。

「但是，好像有什么在」

「机械死人？」

「不是」

他盯住回廊深处。

有什么在。映在黑色眼眸的、影子。不对——

人影。

那正是，如同人类。

足以与人类混淆的形态。动作。

但是，一眼就可以明确发现她并非人类。

回廊前方，足有十五英尺（约五米）高的中世纪木制门扉——其上雕刻着拥有一对黑色羽翼仿似触手的块状物——立于门前，可以说是机械人偶的美丽女性。女性形态的机械就在那里。

球体关节、脖颈处显露出的神经系统线路。确实是机械。却拥有人型。很明显是模仿人类制作的。即便如此，也与机械死人对人类的高度拟态不同，眼前的东西仅由钢铁与电缆组合而成。

造型十分美丽。然而，却是冰冷的美丽。

『初次见面。欢迎，请进』

发出的声音并非来自喉部。稍显平坦、机械式的合成声音。

夸张地张开双臂，以优美的动作行了一礼。

如同在欢迎来宾。

仿佛是迎接主人。

咔。伴随着碾轧灵魂的声音。

『欢迎，最后的一人。惑星最后的生命。我们洛斯·阿拉莫斯城欢迎您的到来。请舒缓旅途的疲惫。放松自在地歇息便可』

「不一定是最后。我们在寻找其它存活的人类」

稍远处传来的女性声音，凯里试着回应了她。

他毫不犹豫地提高速度走了过去，吉尼跟在他的身后。侧后方。他的步幅太大，吉尼几乎跟不上他的速度。等吉尼加快步子想要追上他的时候，已经，抵达了门的前方。灯光比回廊更为明亮。能够如此大方地使用机关动力，也就意味着存在相当大型的蒸汽机关(engine)吧。

「你是谁。机械女人」

『嗯，我是机械』

「我在询问你的姓名。我是凯里。她是吉尼」

『我是被《大协会(foundation)》制作出来的机械人形。个体名为Ｒ·多曼。一心一意、只为侍奉人类而生的存在』

「机械人形？」

凯里皱起眉。

不熟悉的单词。

至少不曾出现在针对一般人放送的宣传通告里面，所以不知道也很正常。机械人形。在尚且活着的世界以最先进的科学技术秘密制作的、为了服务人类而生的钢铁人形。

『是的。机械人形。虽然想进行详细的解说，但今晚已经很迟了』

「与机械死人不同呢。你到底是什么」

『我并未拥有死去的生命，嗯，确实与那些怪物不同』

「希望你进行详细说明」

『明天再说吧』

笑容满面。表情开朗，她点头回应凯里的问题。

已经很晚了。城里准备了房间，请在那里好好休息。

「还不能休息。这里应该存在着还能活动的机械死人」

『没有。这里是安全的。物理法则的死亡也不会造访此地』

「不、可能……」

吉尼不自觉地低语。

因为凯里几乎很少像这样主动与别人交谈，就算对方是机械也好，能够与并非机械死人的存在对话也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出于此，因这个理由而闭口不语的吉尼，不由自主地回应了。

如果这里没有机械死人，如果其早已腐朽，那也即是指污染应该已经开始。机械死人的再度死亡或是风化，必将招致物理法则的死亡。绝对。一定。

藏在凯里身后低头不语的吉尼，看向了那位女性。钢铁之女。不至于直视她玻璃制的通透瞳孔，将视线彷徨在大致是她面部的位置。

「……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不』

堂堂正正。她直视吉尼灰色的眼眸。

甚至浮现出类似笑容的表情。

『我们《大协会(foundation)》的技术抑制了这片土地的机械死人，令其处于镇静状态。其沉睡在城堡地下的深处，并不会再度醒来。请放心』

「镇静？竟然能做到这种事、完全没听过……」

『详细的事情还请明天再说吧，今晚也已深了。还请、放松歇息』

---

【BGM：*】

「不可思议的感觉」

「嗯」

「约好了明天会跟我们详细说明。约定。查遍我的记忆领域，和吉尼以外的对象立下约定，对我而言说不定还是第一次呢」

「是、呢」

宽敞的房间。

黑色城堡、位于十五层西侧的房间。

不论其它，单是没有任何崩塌迹象的房间就很少见了。墙壁没有一丝龟裂，天花板也不会掉落任何像砂粒一样的水泥碎片，椅子的腿也健在，床上也没有弹簧跳出来，形状保持得十分完好。

大概这是客房吧，被Ｒ·多曼带到的这个房间十分奢华，仍残留着几分柔软的靠垫及沙发，虽然积累了许多灰尘、但看来像是填满了羽毛的高级——在曾经的世界应该称得上是高级吧、床铺也准备妥当。

地板也隆重地铺上了地毯。并非油毡，而是地毯。

摆设的家具也完全是真正的中世纪用品，一眼就能够明白并不是机关机械大量生产的制品。举例而言，梳妆台的玻璃没有一丝裂痕。只要擦去灰尘，就连自己灰色的瞳孔也能够看清。

监视器并不知晓吉尼的感慨，依然只是持续拍摄活动的事物。两人。坐在床上的吉尼，以及站在她身旁的凯里。

「吃点东西吧。早饭以外，还什么也没吃呢」

「啊啊」

「外套、脱掉吧。挂在那边」

「哪里」

「呃，那个」

吉尼指向就在自动上锁式的门附近的衣服架，凯里的视线来回往返了两次却一动不动。虽然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衣服架，但自己并没有使用过所以才不明白吧。

没事的，吉尼微笑着，站了起来。

走到凯里背后。咚咚咚轻轻敲了三下，他弯下腰。以方便吉尼脱下他的外套。

「外套。你要学会如何不破坏外形地脱掉呢」

「出现机械死人的时候是紧急事态」

「我说的是其它时候。无论如何，要是你一个人不能做到的话……」

「有你在啊」

「是呢」吉尼点头。点头、想要说些什么、稍作停顿闭上了嘴。等到再次张口时，说出的却是别的话语。「……但是，你想什么都要我做吗？」

「不是」

看不见他的表情。

即使想看，也只能转到他的正对面，或是让他转过头来，吉尼没有这么做。取而代之地、自屈身的他的后脖颈处抓住外套，逐个取出手臂，帮他脱下。

吉尼拍下因长时间驾驶蒸汽机车而积攒的灰尘，将外套从中折起放到自己手臂上。

「看好了哦」

吉尼将外套的衣领，挂在门前的衣架上。

站起来的他看着吉尼的动作，低声说道「真厉害呢」。

「才不厉害呢。你也可以做到的」

「做不到啊」

「凯里」表情、忍耐着不至于低沉下来。拼命忍住。

「我是为战斗而生的机械，做不到像你那样纤细的动作」

「不要这样说」

不至于过于严厉、尽可能温柔地说道。

吉尼从搁置在床上的包里，取出所有的罐头。

必须先从过了保质期最短的罐头开始吃，每次，都要取出所有的罐头重新确认。还好上次造访的是都市型的城市，果然，光是能够确保到丰富的食物就很幸运了。当然，衣服也很重要，但还是比不上食物。

将取出的罐头堆在床上，盯视良久。

想要尽可能地、考虑营养摄取的平衡。

「午餐肉的罐头不错哦。那个肯定很有营养吧」

「是么」

「个人不建议选择菠菜」

「安静」

一喝。

这时候必须语气严厉。

嗯，视线转到他那里，清楚地就能看见他像是装作故意移开视线的样子。

应该不是故意的吧。只是单纯地、觉得不好意思而避开了视线。他的感情清晰地传达了过来，吉尼虽然很高兴。但是，也要看场合。所以，这时应该尽量不要惯着他。也不应过分温柔。

「今晚是菠菜罐头。还有、猫罐头。营养很重要呢」

「……」

「再加上，一点午餐肉的话」

「这个不错」极其认真。他率直地点了点头。

——尽量、这个基准本来就太过宽容了吗。

——但是、这样就好。吃饭的时候、最好还是能够愉快地度过。

如果能够配上音乐就再理想不过了。

但是，做不到。无论哪种音乐演奏机关的尺寸都有三英尺（约一米）以上，没办法搬运。虽然说出口的话凯里可能面不改色地就搬了过来，但这并没有意义。即使也不是没有意义，可考虑到其伴随的风险，也不是单论有没有意义就可以说出口的事。

吃饭的时间。安静的时间。

打开罐头的声音、金属刀叉和勺子挖出罐头的内容物时摩擦底部发出的声音、以及、他咀嚼食物的声音。

依照吉尼的吩咐充分咀嚼（八十次）后，吞下食物。不发一言。

以前跟他提起过吃饭时说话很不礼貌，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确实」

在充满年代感的桌子上托着脸颊，吉尼低语。

稍显厌烦的气氛，她注视着用勺子挖出猫粮大口吃下的凯里。

「总觉得很奇怪呢。在这么高级的房间里，吃罐头什么的」

「是吗」咀嚼八十次。吞下，他回答道。

「是啊。很奇怪的」

轻笑。

像这样、依旧托腮看着凯里。并不动罐头。

「吉尼。不吃的话，身体撑不住的」

「不用了。我现在还好。没有食欲。不用在意」

「没见过吉尼有食欲的时候呢」

「……即使如此，现在也不用」

不可思议地、会觉得此时的他十分耀眼。

担心自己的他。唯一的他。行走在这枯朽的世界、除自己以外的另一人。吉尼眯细了眼，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回答。声音、稍低。

「人类女性呢，吃饭的时候几乎是不会让男人看见的。尤其，我就是这样」

「是吗」

凯里点了点头。

没有丝毫怀疑的样子——

「……今晚、能够好好睡一觉呢」

消去照明，躺在拂去了灰尘的床上。

早已关闭监视器的开关。

有几分轻微的味道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必太过在意。

这个房间只有一张床铺。很大的双人床。吉尼没有任何犹豫就躺在了床的右侧，过来，对凯里招手。凯里也毫无迷惘地躺在了她的身边。保证了柔软触感的弹簧被挤压，床铺整体向左倾斜。与钢铁拥有同等重量的他睡下时，必然会变得如此。

即使身处黑暗也能够辨明他的脸庞。

以及黑色瞳孔。

他、仍未闭上眼睛。

「吉尼」

呼唤的声音、比往常要细小许多。像这样距离近到能碰触到彼此肩膀时，可以不用那么大声说话的，吉尼曾教导过他。

「那个人和我很相似。虽然身体是钢铁，却和死人不一样。但也不是真正的人类应有的姿态」

「是呢。Ｒ·多曼。看起来，可能确实如此」

「那么，这里就是圣域了」

「这个……」

再度。吉尼想要说些什么。欲言、又止、闭口不语。

他的眼，不知何时凝视这边的他，无法回应他的视线。必须说些什么。不愿令凯里陷入不安。即使、他并不拥有感觉这份心情的机能。不愿这么想。不会这么想。

稍微张开了唇，吉尼低语。

对他，不，是对自己。

「……是这样，就好了呢」

所以稍微睡一会吧。

如此、说道。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

——肩、并肩。睡着的他的右手，我、用左手握住。

---

早晨。

正确时刻为午前七时三分。

吉尼打开房间的窗户，凝视着永远的灰色云层。直到刚才仍握住凯里右手的自己的手，左手的掌心面朝天空。严格而言就像是在遮住那不曾照射的、并不存在的阳光一样。

没有睡着。

无法深眠。

因此，注视着开始泛出光明的灰色天空。

灰色。连绵不绝、永远的阴天。灰色云层。即使是在如今，机关带来的排烟已全部从地上消失殆尽，天空、也依然不曾改变其色彩。

在上世纪的更早之前，究竟有谁能够想象得到呢。天空被染成灰色、大海变得漆黑、异形的时钟群穿刺了整个惑星、以及、人类的消亡。世界如此轻易地终结。

将视线、自天空、转向地面。

夜间运转的游乐园早已回复了宁静。

回转木马。吉尼、自然地、想象起与凯里两人坐在上面的情景。不做梦的自己如果做了梦的话，大概，就是这样的光景——

『早上好』

房间的门被敲响后传来了声音。

虽然声音并不耳熟，却又觉得以前在哪听过。不能说是亲近的声音，但应该曾经听过几次。并非昨晚那位钢铁的女性、Ｒ·多曼。即使如此吉尼也认识这个声音。很明显这不是人类的声音，合成音声，具有独特的抑扬顿挫。机关机械制的全自动女佣器。一九〇五年式的较新型号。

肯定就是这样吧。

与回想起的记忆完全一致。

没有灵魂的圆筒形机械，带有几分怀念的合成音声如此说道。

『早上好。很美好的清晨呢。请移步到三楼食堂。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很快就会过去了。直到他醒来，再稍等一会」

吉尼边说边启动了监视器。遵从被植入的基础命令，对准房间内活动的事物——吉尼自身拍摄的圆形机体，吉尼悄悄地发出拍摄凯里的指令。并对门对面的圆筒机械说道。

「只要五分钟，拜托了」

『了解。请多关照』

无机质的声音，有几分、类似机械死人的声音。

『早上好。来，还请享用——』

几乎不可置信的光景。

吉尼甚至失去了言语。

Ｒ·多曼以极其无机质的人偶般的动作张开双臂向他们展示的是，几乎要溢出餐桌的食物之山、山、山。唯有用山才能形容的景象。

本来，就算是再怎么宽敞的室内，也不需要如此巨大的餐桌。在这里的只有自己和凯里两人，除此之外就是Ｒ·多曼，其他还有两个钢铁制的圆筒型全自动女佣器在餐桌与房间深处的门对面（大概是厨房的地方）来回忙碌。

宽敞的房间，是的，十分宽敞，就连天花板也很高的食堂。

食堂，正履行着其名副其实的职能。

也即是，摄取食物的地方。以菜肴都端上了桌为前提。

菜肴——

并排拜访的菜肴，是吉尼数年不曾见过的真物。

「真正、的……食物……？」

『当然』

「这不可能」

【BGM：5】

思考几近停止。

吉尼甚至有种视野仿佛扭曲了的错觉。

但是，「果然」不知为何内心也存在着如此冷静思考的自己。

自从发现这里就是那个洛斯·阿拉莫斯。

应该不可能是仿造品吧，漂浮的香气也确实是真的。刚烤好的面包、油炸过的香肠、烧烤过的火腿肉排、煮熟以及生吃的蔬菜。汤散发出缕缕热气。吉尼再次确认了味道。油脂的香味、加热后蔬菜的清香、自汤里可以闻到真正的肉汤富有层次感的味道。

真正的食物、并且是使用了新鲜的食材方能做出的香味。

要说的话，并非那种煮沸焦油的味道——

「真的是……食物……」迟了两秒，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

『会惊讶也是很正常的。世界早已终结，你们也无法见到像这样正常的食物吧。但是，这对我们而言十分简单。将曾经的世界如实地再现』

Ｒ·多曼静静地述说。

仿佛是大人用来安抚受惊了的、失去了言语的孩子的语气。

『在这城堡的地下、曾经有个巨大的研究所。这个国家的智慧结晶的《大协会(foundation)》，作为其根据地之一的场所』

「洛斯·阿拉莫斯」

不自觉地重复。

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个名字。

『正是如此。洛斯·阿拉莫斯基础研究所』机械女性骄傲地微笑，『独一无二的《大协会(foundation)》，掌握了人类发展的最先进科学技术的硕学集团，不久便制作出了像我一样高度发达的自律机器。我被赋予了超出人类的运算能力，并持续进行着对人类极其重要的课题研究』

即使是在世界灭亡之后，她附到。

和蔼、明朗、混杂了头部金属摩擦音的合成音声。

并不是，那么令人安心的语气。

也不是令人会觉得安稳的表情。

原因并不在于她身体的一部分与人类大相径庭，而是其在自觉的同时仿佛故意强调这一点的举动令吉尼感到不快。理由很明显。然而，现在还不愿意承认，仅仅，因不快转移了视线。

也许、用力地紧咬住了嘴唇。

分明一直被教育着这是不好的习惯。

相对地，Ｒ·多曼表现出没有注意到吉尼的样子。

肯定、故意、这么做的——

『也即是说我就是《大协会(foundation)》头脑的一部分。只不过是作为机械侍奉人类，实行计划而已。即使世界灭亡也不会改变』

「你说了计划呢」凯里并不看料理一眼。仅是、直盯着机械女性。

『是』

「那是什么」

『指我被赋予的职责』

——是的。被赋予的职责。

「我在问它的内容」简短。近乎威慑的锐利。

——不要生气、凯里。

『我所承担的研究是基于生体合成技术的生体再生。数世纪前也曾被称作炼金术。根据这项技术，我想得到与曾经的炼金术师及魔术师们所追求的目标一致的东西』

——再生技术。是的，所以，你甚至能够制作食材。

「拐弯抹角啊」

『是指、生命。基于此使人类、甚至是世界得到再生』

——生命。人类。比任何事物都要尊贵，被教育程序如此灌输。

「……为何、要向我们说明」

『因为有这个必要』

——即使不说也能够明白。洛斯·阿拉莫斯。在知道这里就是此地。

「存在说明的意义吗」

『有的。人类的存续正是我们机械人形的职责。来吧，让我们一起实现这个目的』

这么说着——

机械女性、Ｒ·多曼发出机械音声伸出手去。

同胞啊，同样躯体冰凉的机械哟，握住这双冰冷的钢铁之手吧。

同类啊，同是钢铁人形的赝品哟，低头臣服于这注定的命运吧。

对谁说？

——谁也不是。只对那拥有人形的机械。

为了谁？

——谁也不是。只为存续人类这一种族。

为了什么？

——不为任何。只为被制造的目的。只为被赋予的职责。

是谁？

——不是别人。没有别人。

「……嗯。我已经知道了你的使命和技术。真的是、十分优秀呢」

「吉尼？」

他看向这边。

能感觉到他那玻璃瞳孔、以及泛着黄金色的黑色瞳孔发出的视线。

吉尼、甚至无法承受。

只能、低着头。连转过头去也无法做到、唯有、盯着热气氤氲的汤勉强挤出声音。嘴唇微微张开，发出声音。说出话语。分明之前一直都很注意的、避免出现说话时不动嘴唇的情况。

无论早晨、夜晚，都是如此。

但是、如今、已经。这种事。

「人类的存续正是我们的职责」重复。被教育的言语。

「你在说什么、吉尼」

「……我承认你是比我更上位的机种。我、自此以后、经由自律性判断转入待机任务。之后就拜托你了」

『谢谢。真的是、辛苦了。你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嗯……」

「吉尼。看着我。我不明白你和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可以让她太过困扰哦、尊贵的客人。凯里大人』

「我没有和你说话。吉尼、回答我」

「凯里」

名字、仅是说出口身体某处就发出了碾轧的悲鸣。

不必搜索就能知晓。悲鸣、痛楚、感到疼痛的错觉、就在这特殊树脂制的皮肤底下、钢铁的胸口深处。

心、明明不曾拥有。

——痛楚。过于强烈。

——我、无法直视你的面容。

『请不要责备她，凯里大人。那位女性，不，R·吉尼薇芙这个机体本身并不是环境适应型，仅仅作为研究用的试验机体，数年来在这严酷的世界里完美地达成了自己的职责。这期间的苦难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了，凯里大人。你们甚至抵达了这无法确认是否存在的洛斯·阿拉莫斯』

「Ｒ·吉尼薇芙？」

『她的名字』

「吉尼的名字是吉尼薇芙·莱茵斯。不像你名字带着R」

『那还真是。莱茵斯。嗯、确实如此呢』

「我不明白。两位，不能用我也可以理解的话来说吗」

他的混乱传了过来。

遇到不清楚的事情时，自己都会立刻给出答案，一直不明白会很难受的吧。想要回答。想要给他答案。即使如此，也无法抬起头来。低着头、咬紧唇。

如果自己拥有信仰的机能的化，吉尼会诅咒将他养育成这样的自己吧。

即使遇见其他的机械人形，如果对方没有显著的成果，就不会将凯里转交，一直以来自己都做着合理的判断。并且，在这个世界遇见别的机体的可能性极其低下，根据合理的判断，即使遇见也不会存在比自己更有可能性的机体，吉尼是这么想的。

更不必说，负责承担生命研究这一最先进科学领域的机体。

应该是不可能的。

几乎所有的机械人形，都因庇护残存的人类，被机械死人判断为「麻烦的障碍物」而全部破坏殆尽了。

——但是，这里是洛斯·阿拉莫斯。

——Ｒ·多曼，是拥有比我更高级的机能的机体。

展现了卓越的成果。

吉尼的头脑深处，自动做出了合理的判断。

她比自己更适合凯里。

「……凯里……」

抬起头。

正因为想到这是最后，才努力抬起了头。

只是、依然无法承受他的视线。

不去看他的瞳孔，只朦胧地将他的脸部固定在视野中央，吉尼面对着他。仿佛视线正对，仿佛凝视眼眸，做出令人如此错觉的动作。覆上表情。是啊，正如世界终结之前，制造出来的自己被教育的那样。

拟似表情筋肉启动。

无视持续回响在内心深处、不知何处发出的碾轧声。

为了令他安心、微笑。

——凯里。最为重要的你。

——极其尊贵、极其脆弱、必须保护的、最后的一个人。

「对不起、呢」

简短的、一语。

无法说出更多。

无话可说。视野内浮现不出任何合适的单词。机能不再运转。神经回路、胸口深处、仅仅、只是、嘎吱作响。

「为什么要道歉。吉尼」

「抱歉……」

吉尼保持着微笑。

注意令表情不至于崩溃。

注意让泪水不至于滑落。

不对，是注意着不让快要坏掉的人工眼球，回应自己的思考流出冷却的液体。

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身体内部的什么东西被碾轧的声音。

注意这一切。

仅仅、只是、微笑。

如今、自己是否真的做出了笑颜，将这份不安也一并吞下。

持续言语。

「……一直……」

——抱歉一直欺骗了你。凯里。

——圣域、我、是去不了的。

对不起——

---

谢罪的言语。

悔恨的言语。

我对你说出了口。

看着被上位机体所引导、走下黯淡的黄金色螺旋阶梯、去往洛斯·阿拉莫斯最深处的你的背影，我、无法说出任何。明明就连监视器、也依然追逐着你。

我去不了圣域。

所以、你和她一起去吧。

说完这些，之后就只能沉默。

表情不变、唯有如此。

「不要」

你这么说了呢。

但是，我却没有点头。无法点头。我并没有这么做的资格。

过了多长时间你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呢，不知为何，记不太清了。虽然参照记忆回路就能明白，但我没有这么做。没有意义。

计算时间，都是，为了你。

为了你的睡眠。

为了你的进食。

逐渐机械化的你变得连排泄都会忘记，这、也是我仔细确认时间进行管理的呢。

对不起。

以近似母亲的表情，欺骗了你。

以仿佛姐姐的语气，欺骗了你。

一直、在欺骗你。

两人一起存活下去的话语。

两人一起找到圣域的约定。

一切都是谎言。谎言。为了带领你前进、纯粹的谎言。像是暗示一样的东西。

——真的吗？

——真的、是这样吗？

虚弱、易碎、在被机械死人带来的物理法则之死所污染的地区绝对无法生存的《人类》，寻找他能够生存下去的场所。最后的场所。一直、和你寻找的地方。

如果能抵达此地，我发誓什么都做。

述说谎言。

两人一起、嗯、谎言。

只要你活下去就好。

只要你能够平安地生活、这样就好。

——因为被输入了这样的命令？

——因为制造时灌输的自我教育程序是如此编写的？

嗯嗯、是的。是呢。

说不定正是如此。在步入终结的世界里、开发并制造我的硕学们将「人类的存续」作为最优先命题输入了我的体内。

但是。

但是、与此同时，这也是我自身的誓言。

要守护这份温暖、那一天、那一刻、我对你立下了誓言。

所以、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了。没错。这是最好的选择。藏在我脑部深处的极小型计算机械也是如此宣告的。Ｒ·多曼。既然已经遇到拥有比我更为优秀的头脑及研究设备的机械人形，既然我已经认为她是比我更为高级的机械，那么将最后的生命、最后的人类转交并没有任何的错误。

肯定、她会做得很好吧。

拥有那么优秀的生体合成及精炼的技术。

没什么需要犹豫的。

不如说，我甚至应该感觉欢喜。

你将不会感到饥饿，也不必觉得胆怯。

向最高目标又接近了一步。

可是——

可是、为何、会如此地。

灵魂、内心、本不该存在的自身深处会发出被碾轧的声音啊。

---

【BGM：1】

响起碾轧的声音。

每踩踏一段阶梯，金属的碾轧声就会格外响亮。

凯里沿着被镀成黄金色的螺旋阶梯向下走去。面无表情。

没有丝毫困惑或是胆怯的样子，只是按照吉尼所说的跟在Ｒ·多曼身后，沿着很深、很深、仿佛通往无限深处的阴森阶梯向下走——

『请注意脚下』

「啊啊」

不愿发出声音。

对凯里而言，交谈的对象一直都只有吉尼，记忆领域里几乎已经不剩任何与其他人交谈的经历。面对不是吉尼的对象，实际上，就连说话都觉得难受。早一秒也好想要与她(吉尼)交谈。虽然他十分清楚词汇匮乏的自己无法展开正常的对话，即使如此，也想听到她的声音。想要说些什么，想要得到什么回应。

监视器在拍摄自己的侧脸。

即使他没有任何反应。

焦躁。明明吉尼才更适合被拍摄，可自己的语音输入对这个小型球体并不起作用。初期设定时将她的声音作为主人输入的缘故。

「吉尼不来吗」

『嗯。没有必要』

「是么」

极其不满。

但不会表露出来。反正表情肌肉难以动弹。

吉尼说让他跟从这个机械女性。那么，肯定是有什么考量吧，他并不抱有任何疑问。

凯里一直都是这么活过来的。

虽然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拥有了可以称作自我的东西，但她说的话从来没有出过错。偷偷吃下不允许吃的东西时就会拉肚子，持续偏食的话就会生病，按她说的采取以圆周运动为基准的回避行为就躲开了机械死人的攻击。射击时要从瞄准目标开始，教导这些的全都是她。

自己的一切，都是她养育的。一直都是如此。

因此他不会迷惘。

即使、这螺旋阶梯看起来仿佛永无止尽。

奇妙的阶梯。金属制。黄金色。

本来，这阶梯从出现时就十分异样。

首先，自餐桌旁缓慢站起的Ｒ·多曼高举右手打了个响指，机关机械的运转声响起。机关活塞的声音。声音回荡在宽敞的食堂四周，立刻就能够察觉到，城堡的整体都在震动。

其次，伴随着金属声，机械女性正面的地板开始变形。正方形的洞口打开，钢铁色的柱子逐渐升起。构成栏杆。然后，在洞穴前方，就是黯淡的黄金色镀金螺旋阶梯。

如今——正踩在脚下的这个阶梯。

『黄金螺旋阶梯尽头，吾之爱，吾神的爱之形就在那里！』

机械女人如此说道。

不明白其意义，也没有兴趣。虽然也曾向吉尼询问神为何物，但那时，她只是寂寞地微笑并不回答。

『在这黄金螺旋阶梯尽头，正是世界再生的关键。请一起来吧』

说完，机械女性发出金属碾轧的声音开始向下走去。

凯里毫不迷惘地跟在其后，保持十五英尺（约五米）的距离。

不必抓紧扶手。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肉体已化为机械的自己，身体机能可以轻易地保持平衡感。在机械化还没有进展到这等程度时，不仅是平衡感，光是化作机械部分的重量给肉体带来的痛楚，就令他痛哭出声。

如今，早已，不再哭泣。

即使想要流泪，左边的瞳孔也已经变为了玻璃。

最后一次哭泣究竟是何时呢。

最后一次——吉尼低语着不要哭泣，抚摸他的头部是在——

『就快到了』

走在前面的机械女性说道。

这么说来，已经，走了很久。

凯里自身的距离感，并对照半机械化的脑部所记录的正确步行次数来看，应该已经到了相当深度的地下。本来，阶梯起始处的食堂是在地上三层。

仿佛永无止尽的螺旋阶梯。到底是使用了什么机构才能制造出「不抵达任何房间」而仅有少数配置的机关灯照亮脚下的昏暗阶梯这种状况呢，虽然抱有少许疑问，但并不去深入思考。没有意义。思考不是自己的工作，凯里自觉如此。

突然——

机械女性的脚步声发生了变化。

走在金属阶梯上的声音，变成了钢铁靴子踩在坚硬的水泥地面的声音。

『到了』

转过身来，Ｒ·多曼向他行了一礼。

并不觉得优美的动作。

地上的一切事物，与吉尼相比都不值一提。

『这里，就是我们的研究、能够再生一切生命的技术结晶沉眠的场所』

那里，并非单纯的黑暗。

凯里化为玻璃的左眼正确地掌握了周围的情况。夜视机能是在数月前发现的，他早已启动这项机能。黄金色螺旋阶梯的尽头，那并非单纯的黑暗、阴影、漆黑。有什么在。存在之物。质量。寒意。

钢铁的重量就在那里。相当的重量，复数。

地下室大概向深处延伸有三百英尺（约一百米），被无数器材所填满。冰冷沉重，那是大型机关机械的集合。与以前曾在C市见过的几近崩塌的圣堂管风琴形状类似的大型计算机，以及连形状都不甚明白的机械等等。其中部分器材的导力管，向着最深处，一直延伸到不知何物。

最内部。最深处。

凯里凝视着深眠其间之物。

已习惯于阶梯尽头的黑暗的视野捕捉到了那个。那是。

巨人。

钢铁制的巨人。

全长约四十五英尺（约十五米）的人型被拘束在那里。

右手背、左手背，分别被金属制的桩子贯穿。两脚被绑在一起，脚背也是。总计三个的厚重金属桩将巨人束缚在墙壁上。

仿佛在残留些许痕迹的圣堂废墟，也曾见过与此类似的雕像。

那时，吉尼说了什么，记不清了。那还是在大脑领域没有机械化的时候。

当然，那应该不是这等巨大之物。

并且，也不曾散发如此厌恶气息。

即使无意去记忆也仍缠绕不去的、死去生命的气息。

「机械死人吗」

『是』

「巨人型……」

『其已经陷入了镇静状态。不会醒来的』

「巨人型很强，不想在狭窄的空间战斗啊」

『不必担心。以及，想请您过目的并非这种东西，请到这边』

轻轻、挥舞。手掌仿佛在空中游泳一般，机械女性指向了大型的机关机械群集。脚步不曾减慢、请看这一切，她继续说道。

极其自豪。

然而，凯里并不理解昂扬及陶醉这类感情，因此，无法察觉她的情绪。只是单纯地想到，她是想要夸耀什么吧。

『世界的再生，也即是指生命的再生，除此之外并无其它，这应该是众人皆知的。我的研究命题，也正在于此』流畅、洪亮、机械女性继续解释自己的研究内容。『世界终结了。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曾有硕学说是覆盖天空的人型、又或是自海底显现的持翼异形、以及白色死之假面、还是哄笑的黄金假面将世界嚼碎等等。无论如何、意识到这些琐碎小事的人也已全部死绝。正因如此，必须由像我这样的人来完成计划。世界的再生。生命的再生、神所给予的重来的犹豫！』

意义不明。

凯里没有理解分毫。

不抱任何感慨，头脑中浮现的仅仅只有吉尼。

吉尼。

吉尼薇芙·莱茵斯。

自己是被她养育的。抚养长大。

一直、都是依照吉尼的教导一路走来，他有这种自觉。无论是为了寻找最后的场所(SANCTUARY·圣域)而踏上旅途，还是存活下来不被机械死人杀死，进食、睡眠、所有一切。都是因为她说要这么做。但凡是她说的话凯里甚至可以不惧死亡。

不抱任何疑问。绝不迷惘。

可是——

存在着、违和感。

十分、难以表达的违和感。

凯里曾经想去学校这种地方。

学习所有知识的地方哦，吉尼平时总是这么说，只要去到那里，肯定就连自己贫瘠的词汇也会变得丰富，这一瞬间、汹涌在自己胸口深处的这份如同雾霭一般的东西也能够用明确的词汇表现出来了吧。

『……凯里大人。那么，请到这边』

Ｒ·多曼站在一个机械前方。

大约超过二十英尺，泛着淡淡的绿色光辉像是水槽一般的东西。机械式培养槽。虽然凯里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总之暧昧地点了点头。

到那里去要做什么。

要让我进去那里吗？

「要进入这里吗」

『是的。这是分解溶液槽。首先请您躺在投入用的床铺上，通过我的操作将您投入这边的槽内。您尊贵的肉体将被分解到最小单位，抽出构成要素，然后进行复制。没什么难的。就和您吃的早饭同样的做法』

「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么，首先，来演示一遍吧』

Ｒ·多曼并不掩饰金属的声音，运作起球体关节，向某个机械伸出手去。黑暗中她用机械手指快速敲打输入装置，发出一阵刺耳的高音后，有什么机械启动了。不久别的机关机械也开始动作，排出了几枚赛璐珞板，

取出，插入另外的机械。逐个。

『这个机关板内记录了数个遗传因子。将其插入再生装置』

话音未落结果就已经出来了。

插入赛璐珞板的机械开始运行，摇晃，位于机械下方形似蒸汽汽车后备箱的强化玻璃内部充满了白色的蒸汽。在这玻璃对面好像发生了什么，看不见里面的样子吗，凯里刚想到这里，机械女性打了个响指。然后，某个玻璃部分打开——

小小的红色和绿色的物体，以及稍大的土色物体，就在那里。

一个是植物。

一个是动物。

凯里在记忆内搜索其种类。

「蔷薇和牛」

『是的。玫瑰科植物，及牛科动物，以人工有机物基于遗传因子构成。将培养的通用有机细胞，依照遗传因子所记载的生命情报予以重现。不敢说这是创造，但，这正是生物的再生』

「很有趣的戏法」

『这就是我的研究内容。不过以现在的技术范畴，无论哪种生物都必须在死后不久的状态下才能进行复制，这虽然是个小问题』冷静、轻巧、机械女性摇头说着这都是小事。没什么大问题。『没什么，只要样品还在就没有任何问题。随着实验的进展，总有一天会实现生物及生命的完全再生吧』

「是么」不明白她的意思。果然没有任何兴趣。

『是的。来，请到这边』

机械女性大方地点头向他伸出了手。

凯里没有注意到。不如说，甚至不觉得有必要注意。

Ｒ·多曼的头脑回路，早已、发狂——

「这是吉尼的希望吗」

『当然。这是我们所有的悲愿』

「是吗」

没有迷惘。

也没有疑问。

仅仅、怀抱着违和感，凯里点了头。并不是对机械女性，而是吉尼。

「那么，我就死去吧。不是为了你。我要将《这个》献给吉尼」

『这就足够。你的名字和决意，以及那份勇气，将作为最高的指引者所应有的姿态而永远流传下去吧。指引者的位置，如今已是你的东西。只要我仍在运转，就会向你的这份高洁献上数百万的感谢及赞美吧』

「吹嘘已经够了」

『你的生命，被邪恶圆柱卡尔夏鲁穿刺的这个灰烬的世界里，残存的最后的生命，我们《大协会(foundation)》将满怀感激地收下』

机械音。床铺自地面升起。漂浮在不远处的监视器发出声响。

右腕高高举起，机械女性，Ｒ·多曼做出指示。

奉献吧。

投入吧。

在你之内、那个、最后的东西——

『将这个惑星，最后的生命』

---

【BGM：5】

谁也不在。

就好像，这个世界本身。

黑色城堡，位于十五楼西侧的客房。

只能感觉到宽敞。没有丝毫高扬感。甚至，就连从看见这城堡时起就一直存在的不安也消失了。

空白。

空虚这种感情最接近了吧。

如果，自己，拥有感情的话。

「……云。云、全是云」

吉尼独自、回到了客房、自打开的窗户凝视窗外。并不是静止的地上游乐园，而是灰色的天空。连绵不绝流动的云。在这终结了的世界，没有几个活动的东西，除他们和机械死人之外，就是勉强残留着动力的机关机械之类，然后，是了，被风吹动的东西。住宅阳台上挂着的衣服残骸。满是洞口的星条旗。以及、永远覆盖天空的灰色云层。

从早到晚。自清晨、到黄昏。时间流逝。

只是、无所事事。

与之前截然相反。一直都是有意义的事。

最后的生命、与凯里一同旅行。

连这个也结束了的话，已经，时间就只能无所事事地度过。接下来就只需等待衰亡的到来。直到身体的临界时间造访，直到与机械死人们同样迎来腐朽，就这样，看着天空么。反正也无法睡眠。也看不到梦境。就是这样的身体。

「凯里」

低声轻唤。

无意识地低语。

独自一人、明明不是有意动作或是发声的，嘴唇却动了。明明、需要这样欺骗的对象已经不在身边。声音、分明不必动用嘴唇就可以直接从喉咙发出。已经，没有传达意识和情报的必要，声音也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凯里、凯里、凯里……」

低声。轻唤。他的名字。

有多少次、呼唤了他的名字啊。几万次？

搜索记忆得到正确的数值。五万、五千二百〇七回。

——肯定、你也。

——同等数目地、呼唤了我的名字。

「这里的话……」

低语。对谁。对那绝不可能听到的人。

「这里的话，是啊，能够在暖和的床上睡眠」

视线转向双人床铺。

昨晚两人睡眠的场所。

认识到他起床时留下的皱褶仍在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胸口深处碾轧的声音仿佛变得更为强烈的错觉，移开视线。不愿目睹。

「……也不必担心食物。睡眠、进食。两边都可以确保。你在这里能够安全地活下去。机械死人也被抑制，陷入镇静状态，她是这么说的」

机械死人。完全没有预想到、开发出了其抑制机构。

从世界终结之日开始，肯定、是残存的硕学们呕心沥血做出的技术吧。Ｒ·多曼说过他是最后的生命。也即是意味着，就连这洛斯·阿拉莫斯，也不存在幸存的人类。

如果还有残存的硕学在，就应该会利用这项技术处理各地的机械死人。

然而，就连最近的都市也存在着机械死人。

戴安娜就是证据。

阿瑞斯、也是。

「机械死人不会活动。睡眠的地方、温暖的食物都能够保证」

也即是——

「这里就是最后的场所圣域哦。抵达了。你」

终于抵达了此地，他。

轻轻点头，吉尼吐出一大口气。

并非真的排出了气体，仅是模仿。与这少女的外表不甚相符的动作，比起任何，都尽可能地不愿被凯里看见。仿佛放弃了什么的举止、动作、不愿被他看见这样的自己。

——放弃。何物？

——我、如今、想要放弃、什么。

不明白。

肯定、自己可能是坏掉了。

但是、也好。无所谓。命题业已达成。

那么以后，就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何时毁坏。何时腐朽。时间、对自己没有意义。过去也是如此。现在依旧如此。只是、命题是否完成、被制造被教育的意义是否达到，自己仅为此存在。

然后、这已经实现。

所以、时间、也失去了意义。

一成不变。昨天、今天、明天。

「同样……」低语。嘴唇颤抖、「……真的、永远、不变……？」

话音未落——

房间的门打开。

随后、机关机械的运作音。

没有敲门便进入房间的是圆筒形钢铁。与早晨见到的一样同是刻着〇〇二三型号的全自动女佣器。回转筒式的移动装置无声地移动、然而内部机械发出运转的声音，自圆筒状本体伸出数支机械肢体，利用其前端配备的毛巾及人工纤维制的抹布开始打扫房屋。

「扫除的时间」

「谢谢」

没有回答。圆筒机械沉默地继续打扫房间。

原来如此。自己好像已经不被算作是客人了。

确实、使命、命题已经达成的自己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吉尼的头脑极为平凡，并不是特别优秀，也不是能够像硕学一样进行研究或是开发的上位机体，所以即使留在这里，也不会对Ｒ·多曼有任何帮助。就连凯里、也帮不到他吧。

吉尼想那就离开房间吧，视线转向放在床上的包。

已经没有带着它的必要了么。

包里装满了为旅行搜集的装备。粮食与地图。携带式小型榴弹炮。以及——

「……床也要铺好哦。虽然他不一定是睡在这里」

『不。没有必要』有了回答。貌似对于明确的输入还是有回答的。

「他睡的房间，已经不是这里了呢」

『不』

圆筒机械表现出不明所以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

说不定只是感慨、或者错觉，但感觉并非如此。

有什么、像是听到意外的事情而不知道怎么回答似的、能感觉这种类似误差的东西。什么。并不觉得说了奇怪的话。那么是这个圆筒机械的声音辨识功能发生了误动作吗，吉尼正思考到这里，突然被打断了。

被全自动女佣器所发出的冰冷合成声音，它接下来的话所打断。

『没有人会睡』

「呃……」

『直到再生与增产成功之前，没有任何人都在城内睡着』

「凯里在啊」

『不、是。凯里大人将被分解。没有铺床的必要』

——分解。

——什么。刚才，你说了什么。

『在洛斯·阿拉莫斯最深处的研究设施，将进行信息因子的分解操作』

「信息因子……」也被成为遗传因子的东西。记录生命体全部信息的最小单位。

『这是为了赋值。只要能够克服复制后的自动死亡，主人就会将人类再生吧。人类不会灭亡。世界不会终结。即使三十三支邪恶圆柱卡尔夏鲁穿刺了整个惑星。也不会终结。也就是、我们的最终胜利』

「你说、复制」

『是』

「分解。将他」

『是』

「……是吗。合理的判断呢」

拿起视线前方的包。

慎重地、确认内容。

罐头。地图。携带式小型榴弹炮。

以及——

「谢谢，你的回答。〇〇二三号女佣器」

——我将从包里取出的东西对准圆筒机械。

——南部联合陆军的、制式手枪。

【BGM：1】

当然里面装填了钢铁子弹。

不贯穿钢铁就没有意义。

旅途中遭遇的敌人、举枪相对的假定对象只有机械死人，因此很自然地、包里常备手枪装填的也是二十发钢铁子弹。上世纪末G国开发的自动手枪。〇.三二英寸（七.六五厘米）的专用钢铁子弹，在吉尼扣下扳机的同时发射，贯穿全自动女佣器的单薄钢铁外表，轻易破坏了回路部分。

这么做理所当然。没有问题。

抓过包，吉尼冲出房间在走廊里奔跑起来。

目的地很明确。最深处研究所。圆筒机械详细地解释过了。

电梯无法使用。

动力、停止了供给。不难想象，在破坏〇〇二三号女佣器的瞬间，恐怕整个城堡全体的保安装置都收到了无线通信将吉尼判断为危险分子。

不认为自己过于冲动。

只是、冷静地、预测必须应对的事态。

「楼梯、好像也不行呢」

吉尼边说边向防火楼梯跑去。

奔走在铺设的赤色地毯，直指防火楼梯前。

正如所料，封锁在逐步执行。

大上一圈的圆筒机械、总计三台。是保安机械吧。取代抹布安装在机械肢体前端的轻机械枪指向这边，互相拥挤着爬上楼梯的那些机械，与其对上了视线。眼——？

那些机械没有眼睛。有的只是、玻璃制光学镜头。

「抱歉」

一边低语，一边射出早已从包里取出的小型榴弹炮。

砰。蠢笨的发射音。直击远比〇〇二三号厚重的圆筒机械，随后、爆炸。吉尼几乎没有受到爆炸气浪的影响。身处墙壁附近，很容易隐蔽。

只是、白衣一角稍微烧焦了。

不去在意。不是现在，这个瞬间需要在意的事情。

跑下充满黑烟的崩坏楼梯。

平时无法做到、与凯里一同旅行时绝不可能想象的机动力，跑下楼梯、为了令楼梯不止于崩坏到无法下降的程度，一边计算射击角度、爆炸气浪以及建筑强度和构造，一边不断用榴弹破坏现身的保安机械。

与几乎所有处理领域都倾注于观察凯里的生命维持时相比，现在，不同了。即使无法屠杀机械死人，但要驱逐以非武装的人类为假想对手这种程度的保安机械还是可能的。

破坏何处就无法动弹。吉尼具备这种程度的工学知识。

「让开。不要、阻拦」

即使知道言语并无意义，也会不自觉地低语。

不愿破坏。有形之物。

就算、没有生命。也不愿破坏还能活动的东西。

——还真是、自我主义呢。

——嗯。是啊。我、在这个瞬间、连杀死兄弟也不会有任何踌躇。

转弯时必先找到遮蔽，抢在枪击暂停的空隙以榴弹爆破。

吉尼机械地重复动作。

自几近崩塌、刚才被自己破坏的防火楼梯下降。

三楼。在此楼梯来到尽头。离防火楼梯不远处的大厅内组成队列虎视眈眈的十三台保安机械，用手枪贯穿枝形吊灯的结合部位令其掉落压坏三台，以数发榴弹爆破九台，藏在爆发的黑烟中接近最后一台射穿其中枢回路。五发钢铁子弹就不再动弹。

抵达大食堂，发现仍打开正方形洞穴的那个，吉尼毫不犹豫跳了进去。依旧、楼梯。

这次是金属构成的楼梯。

凯里和Ｒ·多曼走下的、那个、黄金色螺旋楼梯——

自那以后再无任何算得上是障碍的妨害。

仅是、自楼梯下降。

擦去沾在洁白脸颊的黑色煤灰，吉尼，跑下黯淡的黄金楼梯。

奔跑。疾驰。跑下。

碾轧声十分巨大。楼梯在嘎吱作响？

不对。这是从身体持续受荷、接连进行预想外机动的吉尼身体内部发出的声音。本来就不是为战斗用而制作的机体。只是、通用机体而已。

不擅长运动，这并非说谎。即使能够勉强做出这种算是战斗的行为，但乱来的机动也将伴随着相应的反作用。无法与专用战斗设计机体相比的脆弱。身体的各处关节都在发出悲鸣。

快要坏掉的部位、已经坏掉的部位，当然，是有的。

设计时并不曾预料到需要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是，不止这个，吉尼感觉到了更大的声音。

咔、响声。自己灵魂碾轧的声音。分明没有这种东西。

「……地下、四百英尺」

低语。脚步声出现了变化。

走在金属阶梯上的声音，变成了自己的靴子踩在坚硬的水泥地面的声音。

『怎么了、Ｒ·吉尼薇芙。有什么问题吗？』

声音——

听到了。冰冷的合成音。

即使是在黑暗中，吉尼也立刻找到了声音主人的位置。灰色瞳孔比监视器更为正确地保证了低亮度的视野。能看见站在形态大小各异的机械群集前方、机械女性的身影。

Ｒ·多曼。仿佛欢喜于久等的姐妹终于归还一样、极尽夸张、装模做样地对她行了一礼。动作。是的、动作。用举止来表现实在是过于僵硬。

吉尼无视女性环顾四周、寻找他的身影。

并排站在机械女性周围的两台保安机械，没关系。但凡有所行动就是破坏。做到这种程度、依然、还是可能的。即使四肢破碎不堪。

寻找。转换视野。

为了探知热源的视野。

这样的话——

——找到了。凯里。

——还在这里。你依然、完整地、保持着形状。

行礼的Ｒ·多曼身后。

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够清楚看见他的身影。

机械装置的中央部分，被固定在冰冷的钢铁床铺，闭上双眼的凯里。身形完整。头部、手腕、双脚、一切都在。看来总算是赶在分解处理之前抵达了这里。吉尼因安心几乎陷入膝盖发软的感觉。拼命忍住。依然。不是时候。

还没有确保他的安全。立刻、继续观察。

脱掉改造外套躺在那里的他，好像失去了意识。

还活着。

没问题、没有死去。

虽然需要相当的技巧才能明白，但他机械化的胸脯，躯体上部如今也在轻微地起伏。对应于肺部的机械部位还在运作。呼吸。活着。

「……将他」

冷静。尽量冷静地、吉尼说道。

仿佛请求。犹如祈愿。

「将他放开。Ｒ·多曼。他是最后的生命」

『正因如此啊。在说什么呢，坏掉了吗，吉尼』

「不要叫我的名字」嘴唇、颤抖。碾轧声。

『R·吉尼薇芙』

「不要叫……！」

枪口对准。自动手枪。

本该没有迷惘。

本应不会踌躇。

——我、没有任何错，错的是你。

——就算坏掉的是我自己。

没有错。枪口对准这件事。枪。装填了〇．三二英寸钢铁子弹，稍显过时的自动手枪。贯穿钢铁之物。这是、为了帮助凯里的东西。将枪口对准如今正要伤害凯里的对象，又有什么错。即使、那是。

真正的姐妹。

一旦射出，钢铁子弹的弹头就会轻易破坏机械女性的头部吧。

『哎呀哎呀』

机械女性、低声轻笑。

仿佛是在责备年岁相差甚远的妹妹的恶作剧。

就像是在嘲笑毫无半点长进的妹妹的坏习惯。

『你好像、真的是坏掉了呢』

「我没有坏掉」

『不。我们可是姐妹。你在想些什么，我都知道啊。可爱的孩子。最后制造的、比谁都要接近人类的机械人形。研究辅助用机械人形试作机、九号(莱茵斯·NINTH)。吉尼』

「我、是……」

『我知道的。所有一切。你、是呢。对他』

对他、什么——

『——你爱上了他吧？』

语言。声音。

虽然明白是机械发出的合成音声，却被语言所迷惑。

狼狈。仅是、失神了两秒。

两秒。移开了枪口。

本该对准她、Ｒ·多曼额头部分的准星偏离了。刹那、两台保安机械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立刻接近并用机械肢体压制了吉尼。不费吹灰之力。虽然没有机械死人那般臂力，但轻易地、就将吉尼按倒在地。碾轧。再次、身体出现裂痕。

运动、并不擅长。

处理领域的开放程度，无法弥补臂力的差距。

「……唔！」

『不好意思呢，吉尼。基本都是这样哦。所谓坏掉的机械人形，大致的个体都是如此，反复说着爱啊什么的迷失了自己的目标』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

『并没有错』

「你、不行的……」

『不。只有我啊。你无法为人类做出任何贡献不是吗』

「但是……」

——但是。但是、你。

——不会为凯里做任何事。

「……你要、杀死他吧……？」

『嗯。是呢』

「不行。不行、不可以啊、最后的生命，要将他带到圣域。不要杀他」

『那是、什么？圣域？《大协会(foundation)》的情报库里没有记载这种东西啊。果然你是坏掉了呢、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妹妹。再见了，Ｒ·吉尼薇芙·莱茵斯九号机。我会温柔地废弃你的。然后呢……』

机械女性面露微笑。

从正上方，窥视脸颊被摁到地面的吉尼的眼睛。

她的表情令人晕眩般阴沉，并且、甚至令人下定决心必须阻止一般扭曲，足以让吉尼浑身战栗。吉尼的感觉及视野情报，以不应存在的直觉如此述说。

——不行。不行。不行！

——这个人、已经、疯狂。坏掉了。

进入视野、Ｒ·多曼的微笑背后的光景。

方才不曾注意。

数个并排连在一起、发出绿色光芒的培养槽的群体。

漂浮其中的东西。大型动物、小型动物、各种各样的植物、以及——

——人类的、残骸。

人类的、无数失去生命的残骸碎片。残骸。部品。肉片。

吉尼想象过的拼命做出机械死人抑制机构的那些硕学们？

不对、那是、做出装置之后被机械女性夺去了性命的可悲硕学们的凄惨末路。直觉、就是如此。

微笑。培养槽。被分解粉碎的人类残骸。

她的嘴唇动了。

『然后呢』

声音。语句、话语、述说。

伴随着绝不温柔、毫无慈悲、冷酷无情的合成音声的低语。

『我会好好对待他的生命的。直到最后一块肉片』

---

【BGM：2】

——尖叫。

仿佛听到了微弱的少女的悲鸣。

凯里睁开眼。玻璃的眼、以及泛着黄金色的黑色眼眸。

静脉被注入麻醉效果的药剂后变得浑浊不清的意识、迅速地、回归清晰。视野恢复。对于从上半身到脖颈、以及头部左侧都已机械化的凯里而言，觉醒并不困难。

随机变异的机械部分、在听到悲鸣的同时调配出某种化学物质，以远超被注入药剂的强烈功效令神经系统工作。

曾经面对使用毒素的机械死人时得到的一项机能。

四肢取回活力。

一边认识周围的情况，一边扯断拘束全身的金属圆环。

左边的机械眼、显示出悲鸣的源头。

就连失去意识的瞬间也在回想的那个身影、少女的侧脸被八英尺（约二．四米）的圆筒形中等自律机械摁在地面、尖叫的吉尼的身影、就在那里。

放任爆发的情感、凯里将扯断的金属圆环向圆筒机械扔去。

漂浮在自己身边的监视器、也对准了焦点。

当然，是瞄准后投掷的。直击。

完全吃下这击的两台圆筒机械、大幅度倾斜。

同时起身、全身机械部分装甲化。即刻兵装开放。

高速机动。一．〇三秒接近——

「不准碰」

左腕举过头顶。

「吉尼」

水平砍去。

瞬间将左腕变异成回转式电锯将圆筒机械切成两半、踢开化为残骸的机体。一秒也不会再让它们接触到吉尼。一边用右腕避开切断时飞散的碎片，一边看向吉尼。

虽然想要浮现出表情、最好是笑容，却没能实现。

很难在战斗行为之后立刻活动表情肌。

结果、还是只能以一如往常的表情注视着她。

——吉尼。唯一的你。

——比世上一切都要美丽、灰色眼眸的吉尼薇芙。

眼睛。凯里喜欢的、通透的灰色眼眸。

感觉到好像有些许湿润、是机械眼的视觉元件发生异样了么。

「我试着模仿戴安娜了哦。吉尼」

「……没有尝试过的变异、不可以突然使用、以前也说过」

「好像有利于格斗战呢」

「……笨蛋……」

柔和、轻飘飘的感触。

数年前肯定会觉得过重而无法忍耐吧。

与现在不同，她的重量，应该有数年前的自己的好几倍吧。握住他伸出的机械左手站了起来，就这样抱住了他、用力抱住的她的身体。紧抱不放。毫不动摇。

有多少年不曾如此啊。

吉尼、像这样、用尽全力地抱紧自己。

无比舒适的重量。甚至令人觉得、好像神经系统被拥有兴奋剂效果的化学合成物刺激了一样。虽然没做过这种事情。被吉尼、阻止的缘故。

「好痛啊、吉尼」

「没有……」低语。颤声问道「……受伤、吧……」

「没问题」

「嗯……」

看不见表情。吉尼、将脸埋在了机械化的胸口。

轻轻地、用右手触碰她的发丝。肉身的右手。

不至于贴近自己的程度、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抚摸。

好闻的香味——

即使沾满灰尘、也是如此。自相遇起就不曾变化。

——不变的事。

——譬如、我、为何而战。又为何将身体变为机械。

凯里闭上眼、再次睁开。

视线转移。锐利地。

瞪视令吉尼发出悲鸣的对象、机械女性。退后几步、向着并排在黑暗中的某个机械装置悄无声息地伸出手去的Ｒ·多曼。

「在做什么。不要动」

『这是、我要说的话。你在做什么』

「排除敌人」

『那是保安用的机械。不是敌人。请回到装置、指引者凯里』

「你想要伤害吉尼吧」

『你在说什么？』女性笑了。有什么可笑的——

「不可饶恕」

缓慢地、左手面向女性。

已经、完成了变异。

左手。左腕。外观并未变成炮塔、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取而代之地、在上臂装甲有几条线自手腕到肘部直线前进、以肘部为基点弹跳。充斥在放射状展开的装甲板内侧的是、数十发极小型诱导弹。填满了在肘部隆起处的内部精制的化学合成物的诱导弹、将以爆炸的热浪与冲击破坏攻击对象。

与装甲展开几乎同时发射子弹。

没有扣扳机的必要。思考、直接令变异机构动作。

白烟弥漫、数十发诱导弹擦过机械女性穿透了其背后的机械群。

中弹。中弹。中弹——

紧接着，持续不断的爆炸。培养槽全部粉碎，连同漂浮其中的物体一起吹飞。形似圣堂管风琴的大计算机发出未曾听过、奇妙地扭曲了的声音向下崩落。爆炸的气浪规模并不大，但普通的人类，是无法保持站立的吧。

然而，机械女性仍站在那里。

缓缓转向后方，凝视冒烟的机关机械群。

『……把我的、再生装置……』

「因为说是姐妹，所以不会杀你。但是、下次就会打中了」

『啊、啊啊……做了什么、事啊……』

像是演戏一般的动作。

即使不曾在残存的剧场看过真正的表演，也会这么联想。

曾经找到过勉强能够播放的记忆装置，将其放入残留动力的篆刻动画装置里。见过的仅此一次。每当遭遇悲剧时不知为何都要喝得烂醉，数次重复的最终，将周围一切卷入破灭的恶女的故事。虽然吉尼说着「你看还太早了」立刻停止了播放，但那个鲜明地留在了凯里的记忆领域。那副样子。那个演技。

很是相似。

步履蹒跚，双手覆面。

左右不稳地晃动，虽绊到东西却没有跌倒。

实际上是巧妙地故意这么行动的，吉尼说过。

那么，这个机械女性又是如何。

不明白。

凯里无法判断。

正因如此，他没能预测到Ｒ·多曼的下一步行动。

仅仅、抱住颤抖的吉尼——

『啊啊，失去了……我心爱的众多再生装置！这样世界、人类的再生和文明的复兴都是不可能！都成了不可能！本应是指引者的你，竟然像这样、否定了我……！』

一个、接一个。有什么机械启动了。

按下好像是埋进地面的、什么机械装置的启动按钮。

并非再生装置一类。计算机械、作为演算强化用的动力的机关、众多培养槽、显示大量计算结果的显示屏幕、这些全部都被粉碎了。

果然，不明白。凯里知道得不多。一路见到的能够运行的机械极为稀少，无意识中甚至认为机械这种东西无法运行才是常态。因此反应迟了半拍。如果，在他怀抱中颤抖的吉尼看到的话就能够理解吧。机械女性，Ｒ·多曼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启动的装置究竟为何物。

埋在地面？

地面有什么？

只要窥视被诱导弹破坏的瓦砾，就知道仅有一个。钢铁的锁链。

黑暗的最深处研究所，在其尽头，与深深贯穿的金属桩相连的锁链。

『哈……哈哈……』

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抽搐——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扭曲——

『我的研究情报不在了！已经结束了，世界，人类，都结束了！是啊，如果无法拯救，那就给我终结吧！醒来吧！舍弃一切梦想走向腐朽、肤浅到几乎愚昧的旧指引者啊！』

欢喜么。

昂扬么。

凯里无法理解前者，但后者就不一样了。

确实机械女性好像十分欢喜。并且，此刻，他也理解了事态。然后，也注意到自己的判断迟了一步。失态。女性的动作，是为了启动拔出厚重金属桩的机械装置而做出来的。

那、也就是。

被穿刺在黑暗深处、沉眠的——

『徘徊于死之梦境的机械死人！塔纳托斯！』

——为了、唤醒巨人。

【BGM：3】

首先造访的，是细微的震动。

其次，割裂空气的感觉袭击了凯里的平衡感。

然后，黑暗中充满了无法以五感把握的恶寒。

异样的感觉。机械死人感知到生命时发出的杀意，凯里多少是能够察觉的。因此，他勉强理解了。巨人型醒了过来。虽然自己曾经见过，但这个，有些不同。

猛烈的杀意之块颤动凯里的体表，侵袭他的平衡感，压迫他的精神。

漂浮在自己斜上方的监视器启动自动对焦装置，拍摄杀意的源头，进行记录。巨人动了。黑暗深处，拔出抑制自身机能与本能的机械桩，解开束缚的钢铁巨人，厚重的钢铁装甲覆盖全身，全长约四十五英尺（约十五米）的人型落到地面。

奇妙的动作。

与人类从高处下降时不同。说是着地，又不太一样。

脚并没有接触地面。

漂浮。滞空机能么——

「那是，什么」

喃喃自语。无法形容看到的事物。

翅膀。

巨人背后张开的小小黑色翅膀。

不是机械的飞行翼。形状酷似蝙蝠的翅膀，可凯里并没有见过蝙蝠。虽然在造访图书馆的遗迹时吉尼将动物图鉴读给他听过，但他光是看些上世纪消失的水中生物了，几乎没有地上动物的知识。

但是，那么小的翅膀能够漂浮吗？

不可能。即使不知道博物学，也不曾修习过航空力学，也能明白。

太小了。翅膀与体格的比例太过奇怪。

奇妙的不止这个。那个没有发出赫色光芒的《眼》。并且，仿佛包住翅膀一般浮现在背后的光环。那是、何物。

机械死人。

应该没错。

但是，还没见过拥有翅膀的个体。

背后浮现的圆环是什么。光环。形状与各地象征着福特·乐园的巨大摩天轮类似，巨大圆环。完全不认识浮现这种东西的个体。

所有机械死人的形态，都各不相同，为了方便他一直留心按照吉尼定义的类型将其分类。即使如此。过强的杀意。黑色羽翼。光环。这是、这家伙不一样。凯里本能地察觉。

这家伙很危险。

——背后浮现光环的机械死人。

——赋予的名字是，塔纳托斯。

并不认识刻在其胸部的神性文字。

但是、凯里已然知晓他的名字。古希腊神话中的、死神。

『人』

『人类』

『保护』

声音。话语。

仿佛金属摩擦的声音。碾轧早已失去的生命痕迹，绝不饶恕活着的一切的断罪之音。虽是与机关机械式的合成音极其类似的常见声音，为何，话语的内容却与以往并不相同。

保护。人类、人？

『太精彩了！你果然是指引者，比利·潘兴！！』

机械女性在尖叫。

宛如舞台上沐浴无数喝彩的女演员一般，缓缓张开双臂，仰望拥有翅膀的机械死人。表情极度扭曲。对于除吉尼的脸以外仅见过机械死人的拟态，只能通过照片中留下的曾经的人们的样貌来增加情报的凯里而言，推断他人的感情十分困难。

即使如此，也能明白异样。

机械女性硬质的面容，犹如在骄傲地欢笑，又仿佛因愤怒发狂，并且，也像是被悲哀击垮了一样。

如果他明白陷入疯狂的人类的表情，就会如此形容吧。

Ｒ·多曼全身抽搐持续着哄笑。

疯狂，无疑。

『机械 不 需要』

死之巨人发出了声音。

第一次见到说出要人性命以外的话语的机械死人。惊讶。不做行动，继续观察。保持将依旧轻微颤抖不发出任何指示的吉尼的头部埋在自己胸口的姿势，凯里注视着。

巨人一边罗列词语，一边变化与躯体相比略显小型的头部。

钢铁的脸。无表情的金属块变换形状。

自裂开的头部，现出内部机构。透镜机构。光学装置。与篆刻照相的拍摄用机械的那个不同，当然这也不是《眼》。

不如说，凯里深有印象。

十分相似。

酷似天文望远镜用的透明镜头。光滑的质感——

「——光学兵器么」

简短说完。声音、混着几分焦躁。

高速机动。毫不犹豫。

右腕用力抱住吉尼的身体，瞬间启动完成变形的左脚的回转动轮。猛烈的高速回转甚至削去了地面的水泥层，破坏声持续响起。声音残留该处距离却已经移动了一百英尺（约三十米），突然转头。看向依旧仰望巨人的机械女性，看向站在现出透镜机构的巨人脚下笑容不绝的女性——

「快逃」

话语没能传到。

机械女性维持着仿佛迎接巨人一般的姿势蒸发了。

全身沐浴在无声发射的闪光之中，钢铁躯体既未粉碎也未溶解，其大半都消失了。仅有被伴随着热量的冲击弹开的些许碎片在空中飞舞。

好像、在叫什么。

光芒之中。消失之时，对谁说的几句话语。没能听清。闪光，就这样横扫四周。拥有可怕热量的光束切断了无数机关机械群的残骸，就连墙壁，以及地面，甚至天花板也被切断——

紧随其后。复数依旧残留着动力的机关爆炸了。

虽然闪光没有伴随爆炸效果的性能，但机关很容易爆炸。背后沐浴在爆炸的气浪中，凯里咬紧了牙。没有感到疼痛。这种程度的气浪还不至于停止活动。也不会死亡。即使生身部分会很辛苦，但是成为机械的部位全都完成了装甲化的变异。

若说感到焦虑、恐怖的事情，仅有、一个。

并非自己——

『最后 的 一个人』

『人类』

『杀……』

『杀掉』

『杀掉』

『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

声音。声音。声音。悲鸣，充斥整个黑暗空间的尖叫！

机械死人在咆哮。

刚以为它关闭了开放的头部，不料其将头部冲向正上方，全身激烈抽搐放声大叫。比过去听过的一切死人的悲鸣都远为强烈，混杂杀意的音响爆炸。凯里右耳深处的鼓膜瞬间破裂。虽是剧痛，但机械部位迅速合成了遮蔽疼痛的化学物质。没什么大不了的。

表情稍微扭曲的程度。

存在比起疼痛，比起恐怖，更为重要的事物。

人。保护人类。那个巨人这么说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违和。

那、逐渐——

「终于、像样了呢。机械死人」

向其搭话。

仿佛是在面对亲密的友人，伸出手去。机械化的左手。

友人、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

有的、仅止一人。

决心要保护的唯一一人。

——我最重要的你。

——只有令你受伤一事，才是，我唯一的恐怖。

【BGM：5】

坏掉也好。

遍体鳞伤也无所谓。

就算遍体鳞伤、千疮百孔，我也要保护你。

在逐渐清晰的意识中坚定地想着。

我——Ｒ·吉尼薇芙·莱茵斯，终于完成再启动(reboot)。被两台保安机械压制住、喊叫的时候，我的中枢回路险些因过热停止机能，此时触发了紧急再启动程序。就在被他抱在怀中的时候。

快点。快点吧。祈祷。期盼自己的身体机能重新运转。

如果说要有心才能有信仰的话，我会献上所有的回路。

所以请快点吧。

在他丧命之前，动起来，我的身体。

「凯里……」

勉强开口发出声音。

还能维持类似人类的流利发音。

动了。唇。舌。下巴。在发现这一点的0.1秒后，四肢也能动了。

由于已经了解周围的情况，我立刻开始行动。膝关节似乎有碎片裂开，但我不在意。无所谓。比这些更重要的，是他。凯里。是你。

看到他与在黑暗中展开黑翼的机械巨人对峙。

对上焦点，自动放大。

同样拥有摄像机(eye camera)自动对焦装置(auto focus)机能的我的双眼，捕捉到正确的影像。可能无法完全捕捉高速移动的影像，不过，现在凯里正伫立着。

伫立着，与巨人保持约五十英尺（约十五米）距离的你。

无法移动。

就算没有表现在脸上，从细微的动作上也能看出疑惑。

握紧右手又松开，不断重复。如何才能打倒眼前的敌人。如何行动才能打倒呢。能再次杀掉他吗。那是你，犹豫时的习惯。

是的，那个，是不行的。无法打倒。

黑翼。光环。那个机械死人，已经，变异了——

「不、行」

声音。快发出来吧。拜托了。

「不能和、变异型(paradeigma)、战斗……」

喉咙深处剧痛。声音，只能发出细语的音量。

回路异常。开启修复机能，使用其他系统连接神经系。

快点。要立刻告诉凯里才行。

引起变异的个体太过危险。

扩大变异。正如字面意思，扩大能力、性能和机体大小，外表变异的死人。

与通常拥有发出赫色光的《瞳》的死人不同，截然不同。那不一样。是另一种东西。凌驾于充其量无视质量守恒法则、能量守恒法则或重力之类程度的机械死人之上，扩大变异的死人能够抹杀一切物理法则。随意地。自在地。

但是，凯里不知道这些。

这不是能对峙的对手。

这不是能战斗的对手。

迄今为止，一直都在刚能看到这类巨人时就远远避开。

不想把这东西的存在告诉他。

连通常机械死人只在一个街道内停留的法则也无视，能肆意蹂躏死亡世界的绝对王者，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他，不想让他绝望。

因为我——没有告诉他——

所以，你才会不断攻击那个东西。再次不间断地高速移动，用兵装解放(armament)的左手发射子弹。发射诱导弹。用回旋锯劈砍，甚至毫不犹豫地用上光学武器，闪光直接射击。

『生——』

『生命』

『最后 的 一个人』

不起作用。声音，甚至混杂着叹息、祈求的悲鸣。

就好像是巨人对他的挑衅一般。

子弹被弹开，诱导弹爆炸也纹丝不动，回旋锯在接触前就卷刃了。本应歼灭机械死人的白色闪光，也因空间扭曲而无法触及，仅仅贯穿了这个黑暗空间的墙和地板。

不行。不行的。那个东西杀不死。

就连他的高速机动力，也只能疲于躲避攻击。那只是时间的问题。现在，巨人发起的攻击过于单调了。模仿凯里发出的攻击，缓慢地将其加倍反击罢了，那并非自主意识下的行为。仅仅是自动反应而已。

等对方放弃观察作为最后的生命的他，而集中于歼灭的话——

终结。到那时就结束了。

它可以做到的。轻而易举。

曾经，有位老硕学说过。

以被机械死人咬碎下半身的状态，必死地，口吐鲜血拼命传达。

这并非单纯由钢铁构成的死人。

那是，残酷的命运，偶然间，获得了实体——

「逃……」

声音。能发出来。连上神经了。

「快逃吧，那个机体不行，凯里……！」

呼喊。声嘶力竭地，呼喊。

明白自己喉咙内迸发火花烧焦了喉管。毫不畏惧，事到如今。

既然不能杀死它，而只能被杀，不尽快退避的话。不逃跑的话。凯里。就算我坏掉，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你死的。

我要保护你。

带你去往圣域。

我只为此而活。

总有一天会停止活动，那到底是今天还是明天，没有任何区别。如果能为你而报废，那就够了。足够。

为了人类存续的命题？

为了被制造时的目的？

为了世界再生的计划？

对，没错。也许确实是那样。这些东西铭刻在我心底。

但是，有比这些更为重要的东西。

我意已决。

——那天，那时。

——我只为同你立下的约定而死。

『吞 噬』

「休想、动。他、的……」

在发声的同时行动。动起来。动起来。我的身体！

「一根毫毛」

动了！

右膝关节内部发出金属音。某个部件坏了。视界内各处都浮现出半透明的警告(alert)。无视。我捕捉到视线中，所有被凯里的诱导弹粉碎的机关机械群的导力管(pipe)。

连模仿人类转动眼球也顾不上。将机能发挥到最大限度。

我的眼球，一定在以人眼绝不可能达到的速度转动吧。复数捕捉(multi-lock)视线内的导力管。输入情报。演算。推测。所有导力管的终点在哪里。托巨人与他战斗行动的福，地板和墙都已损坏，连平时看不到的部分也能够确认。

推测完成。得出位置。

位于黑色城堡、游乐园以及地下最深处这黑暗中的研究设施，这一切的动力源。

大型机关(MEGA ENGINE)的位置。

应该就埋在与巨人相连的最深处的壁面中。

既然知道了位置，接下来，就只需要移动。

我奋力用破碎的膝盖站起来，向最深处跑去。

确认巨人目前持续反射性的攻击，为凯里的平安松了一口气，我向前奔跑。再次，短时提升运动性能。奔跑。大腿内部有东西开裂了。视线猛然一歪，但已无暇调整姿势。

肩膀和腹部不时撞到破碎的机械，被巨人和他战斗的余波吹飞的瓦砾砸中背部，向前跑。绝不止步。

绝不止步。

事实上，是无法停止。

我的肩膀猛烈地撞上目的地。

「……到、了」

不能摔倒。拼命用手指抓牢墙上的龟裂，站起来。

我到达了最深处的墙壁。

摸索着整个埋进墙面的大型金属板，展开设置好的抽出式输入装置(keyboard)。就算面板式画面(MONITOR)死机，也不要紧。只要还能输入，就有办法。

两秒。不，十秒。不会花十分钟那么久。

——输入的命令再单纯不过。

——让大型机关过剩运转(overheat)罢了。

「这样、就……」

这样，大型机关就会在数分内自毁。

气缸内蒸汽压力会达到惊人的程度，然后爆炸。

与洛斯·阿拉莫斯一起。

与变异型机械死人一起。

不用杀死也可以。应该，能争取到一些时间。

之后的事——

「凯里」

声音。再大一点。

「快、逃」

声音。再高一点。

「会、爆炸、的」

声音。喉咙就算在这里坏掉也不要紧。所以，再撑一下！

「快逃、吧……！凯里！」

声音。稍微大了些。但还不够，再大些！

『在 做什么？』

「……呃！」

声音。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冲击袭来。

连震惊的时间都没有。

我扭过头去看，接下机械的巨人右手的强击，接下钢铁堆的直击，横飞出去数百英尺。撞到还在发热的机关机械的残骸，滑落到地上。

并非能称之为攻击的猛烈袭击。

就像是，发现房间中有虫子的小孩的反应。

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内骨骼破碎了。

演算装置的一部分由于冲击力在体内破裂，碎片刺进回路中。

黑白的视线忽明忽灭。就连半透明的警告窗口也不出现了。

『女 女 女 女』

『女人』

『多曼』

『杀 死』

死之巨人在咆哮。

突然，头部撞击瓦砾，开始了某种行为。

在叫一个人。Ｒ·多曼。不可能吧，我想着。

但是，正如想象——

机械巨人毫无装饰的无貌头部变异为《口》，露出金属制的乱七八糟的牙齿，开始忘我地吞食。啃食直到刚才还是Ｒ·多曼的，机体的，残骸。手的一部分。头部的一部分。

将未蒸发的残存的碎片，扒到一起，咀嚼。

压根不看我。

就连凯里也——

对，凯里。巨人一直和他进行着战斗行动。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看到这里。就连认知力也扩大了吗。还是说，难道，没发现凯里是人类？变异后的机械死人，不会执着于生命的存在？

不明白。

这与我积累的情报不符。至今为止，从未出现过比起人类更优先破坏机械的死人、吞食机械人偶的残骸的死人。

虽然感到不可思议和疑惑，算了。

没时间。

现在，一定要传达到。

趁巨人还在吞食机械残骸的时候。告诉凯里吧。从这里逃走。

「唔、啊……」

发不出，声音。

也站不起来。

刺耳的，摩擦音。金属音。清晰的声音。从右手，和腹部发出来。

我看着自己身体的模样。

啊啊——

不想被人看到的，一直都不想被他看到的东西，露出来了。

被吹飞的右手腕。从腹部衣服和皮肤的破损处可以看到钢铁制的内骨骼。暴露在外的无数神经系电线之类的东西。毋庸置疑的机械。与歇斯底里粉身碎骨的姐姐，Ｒ·多曼一样，由钢铁和神经索(cable)构成的身体。

设计、制造成少女形状的，机械人偶(megadyne)的身体。

冰冷的，我的身体。

「吉尼」

有声音——

温暖的右手，抚摸我的背部。

凯里。你的手。

是你，从背后支撑即将倒下的我，将我抱入怀中。

果然。没听到吧。我明明，叫你快逃的。

这种身体……。

明明，不想让你看到的。

「快、逃吧。凯里。没、时间」声音。就算不张开嘴。竭尽全力，发出声音。

「不要」任性的你。可爱的你。

「你也一起」

「我、不行……」

对了。得注意表情。

想要你，只记住我微笑的样子。

不想露出奇怪的表情。说起来，脸，还好好留着吗……。

「因为、我、已经坏了……会、连累你、扔掉吧……以前、也说过、吧？坏掉的、机械……就不能、留着了、哦……」

——那时。你说过，这样太可怜了。

「你不是机械」

——不。我是机械啊。

「我才是，机械」

——不。你是人类啊。

「还、记得、吧？你、是……」

——那是相遇时的事了。你是完全的人类啊。

「你是、人类。我是、机械……」

——这还是第一次对你说吧。我，到底是什么。

「机械、啊……」

——不曾说出口。好怕。

「不吃、东西……不、睡觉……因为、是、机械……」

——想要继续维持这个错觉。想要，和你在一起。

「说……女人、不需要、睡觉、吃饭、都是……」

——一直以来持续掩饰。还好，你那时还小。

「……假、的……骗你的……」

——对不起。凯里。

「一直、没说出口、对不起」

——你对我的好意，我是知道的哦。好开心。我也喜欢你。但是啊。

「对不、起……」

——无论多么爱你。我，无法成为你的伴侣。

「……对不、起……」

伸出颤抖的右手。

想要伸出手指，但，已经没有手指了。我向上探出没有手腕以上的部分，人造皮肤破损露出钢铁和神经索的右手。向天花板。

通气孔。你左眼的机械眼能看到的。

《大协会(foundation)》所有地下设施的约定俗成。

通气孔，设计成可作为非常时期的出口。实际上，需要专用的钥匙才能打开，没关系。如果是你的话。

能轻松破坏通气孔处设置的几个防止侵入装置。

你能逃走的。

很幸运。现在，扩大变异的巨人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你身上。

你，不会死在这里。

「在机关、爆发、之前……」

将意识集中在疑似表情筋上。

不要紧吧。

这次，一定要做出温柔的表情。

这，已经是与你最后的——

「不要」

「……别闹了，凯里。」

「我，对你说过」

没时间了。拜托。

「我的这条命将为你使用。就像，你那天说要保护我一样」

不要管约定了。忘掉那件事，也不要紧。

「我也一样。说好要保护你的」

「不、行……」

我的话无法传达到他心里。

你，毫不犹豫地背对着我。

就像那天一样。

就像那时一样。

抬头看着咆哮的巨人将Ｒ·多曼的碎片吞噬殆尽，我的视觉捕捉到与之对峙的你，右手握着的东西。那是黑色的，半英尺（约十五厘米）左右的时钟指针。

在世界终结之日，酷似刺进世界的《柱》的那个，时钟指针。

侵蚀你的生命，将你的身体变为机械的东西。

不管我扔几次，破坏几次，不知不觉你又会拿着同样的东西。

「机械死人塔纳托斯」

你都会使用那个。

「你会被杀死」

无论我再怎么喊，都毫不犹豫。毫不犹豫。毫不犹豫。

「不、要……」

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你回过头来，脸上——

有了表情。虽然只是左脸略微动了一下，但，你确实，对我笑了。「不要担心」，无声地对我说。

和我们相遇时一模一样。

与年纪吻合，稚嫩又率直的感情。

如此耀眼，如此眩目，我眯起眼。

凯里。勇敢的你。

无畏、无惧，你不会让我看到半点害怕。

「这下，是第四次了」

你，吞下右手握住的黑色指针。

毫不犹豫地咬断硬质的金属。

为什么呢。我，每次都会这么觉得。你这般吞下黑色时针的样子，与机械死人捕食人类的样子很像。嚼碎的样子。咀嚼，吞咽的样子。

「……兵装解放(armament)」

——声音。在发出话语的同时。

——你身体的一个部位瞬间机械化。

是右臂。

你的右臂自内侧裂开，瞬间，伸出几根金属棒。那些金属棒包裹住右臂，变化为无数立方体，展开一次后，又全部融化。

形态已经完全变异。

十字的手臂。

在手腕前端，是十字型的立方体的钢铁。与其他机械部分一样，是黑色。

到底是怎样的兵装，我并不清楚。

随后——

光芒，自右臂前端的十字处放出。不是闪光(laser)。不对。

从你笔直上举的手臂，凯里的右臂放出的，并不是光学武器的光芒。晶体机构无法看清，我的视线连一丁点热量都观测不到。只有，闪耀的光芒。与所有机关外灯的光芒都不同，赫色的裂解光。

贯穿苍穹。

这里明明是地下。

却能看到天空。

高挂着的赫色光带，一直向上方延伸，连本应作为障碍的天花板和全场超过数百英尺的城堡的构造也一齐贯穿，直达天际。所有与其接触的物质，无一例外地消失了。所以，能看到天空。

仿佛连灰色的云也能切断，我的视觉看清了它的全长。

全长4.2英里（约6.7千米）的光之剑——

『生 命』

『最 后』

『你』

『结 束』

「——结束的是你」

你挥下右手。

与之同时，机械怪人体表前面各处现出十四座晶体状的光学武器。在你右臂动作前0.2秒放射，总计十四束破坏的闪光。从头部一束、胸部四束、腹部三束、左右肩部四束、左右手臂两束。

那热量和冲击本足以令我们蒸发。

但是。

闪光，并没有吞没我们。

被赫色光柱弹开。

不明白是为什么。

没能看完我视线边缘浮现出的观测情报。反物质。力场。就算出现这样的语句，现在能做到的，也不过是记录眼前的光景。

咆哮的死之巨人，被切成两半的样子。

过载运转的机关，被切成两半的样子。

无主的黑色城堡，被切成两半的样子。

赫色光柱扫过的所有东西，灰飞烟灭的样子。

——你，又离变成机械更近一步的样子。

——在被开辟出的，灰色天空之下。

【BGM：6】

「吉尼」

男人，飞奔到少女身边。

直到刚才还处在广阔地下空间的这个场所，现在连天花板也没有，变成了与天空相连的开放空间。现在已经将近黄昏，却并不觉得暗。

就像是，连天空的颜色也切开了一样。

稍微明亮了一点。因此，少女的模样显露无遗。

男人好像注意到了少女害羞地将右手腕和右腹部遮住的样子。不知所措地，移开视线。

转而看向少女的脸。

男人很高，理所当然地变成了俯视。

「我最喜欢你了，吉尼薇芙。我的吉尼」

「笨蛋……」

少女看上去有些困扰和娇羞。

男人没有表情。

「抱歉。这次，右手也变成铁块了。一定，再也不会有温度了」

「诶……」

「我知道的。你很喜欢我的右手」

「……真是，笨蛋啊。凯里……」

少女微笑着。

看起来，有些寂寞。

看起来，像在责备男人。

「不要说这种话啊」

将已经机械化的男人的右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

【BGM：*】

少女(吉尼)用颤抖的声音轻声说道——

「我，能感受到你哦」

「——看。你是这么的，温暖」

这时——

男人眼中的泪水

落在少女的脸庞

一滴、两滴

三滴——

epilogue

【BGM：6】

数年前。

一九〇〇年式郊外型购物中心。

「请一定要郑重地对待自己的生命(那个)。一定，不要失去它。」

我轻声对你说。

对幼小的你。

在我的怀中，青色双瞳率直地看过来，温暖的你。

与由钢铁(chrome)和神经索(cable)构成的，不过是冰冷的机械人偶的我不同。温暖。生命。拥有这些东西的，最后的宝物。

「生命。温暖。绝对，不要被夺去。这是最后留下的，非常重要的东西」

想起了你的名字。

准确来说，从记忆领域中搜索出情报。

要找到名字很简单。在逃入这最后的希望之丘，威尔玛特的购物中心的三百二十名幸存者中，只有你活了下来。

父母不明。出生于Ａ国。Ｆ国系二代移民。推定年龄为六岁。

名叫，凯里。

不知道姓氏。

你太幼小，自己的姓氏都还记不清，就迎来了世界终结之日。还是说，在目睹家人死亡的瞬间，失去了记忆呢？

「拜托了。凯里」

「不」

看到我再次指向换气通道，你摇了摇小小的头。

——为什么？

「我，想要保护你」

「谢谢你。凯里真是个温柔的孩子」

不禁露出微笑。

这种话，还是第一次听到呢。

你既温柔又勇敢。

但是。啊。

「你还太小，所以才不明白。马上《那个》就要到这里来了。到那时候，被盯上的不是我，而是你呀」

「没关系」

「凯里……」

「我喜欢，你笑的样子。所以，还是你逃吧。吉尼姐姐」

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满怀勇气，满怀决心，青色的双瞳看向我。

我知道这双眼。

庞大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怀着不可动摇的信念，面对世界的终焉，想要找到活下来的方法的人们。也有硕学。从未拿过枪，平静生活的市民。明白生死价值的移民的少年。其中，也有从监狱中逃脱的囚犯。

大家，都死了。

被现在发出重低音寻找生命所在的《那个》杀掉了。

为庇护家人而死。为保护素不相识的人而死。为保护孩子们而死。

其中，也有为保护我而死的人。

你现在，有和他们相同的双眼。

「不要」

我没有生命。

就算保护我，也没有好处。

也不能繁衍后代，创造生命。

世上仅存的，唯一的宝物。凯里。

「你，是我，最后的，宝物呀」

「啊……」

「已经，下定决心了」

仿佛要被这份决心压倒——

住手。快，住手。

我，努力做出表情。

笑容。既然，你说喜欢这个笑脸的话。就算利用笑容，我也要说服你。幼小的你。坚定，不对，顽固的、让人为难的你。

将意识集中到疑似表情筋上。

祈祷着自己能露出微笑。

我并非完全再现人类的型号(model)，至多，也只能做到微笑的程度，但是。

「……如果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那我就接受你的好意吧。但是，现在要从这里逃走。我马上就会跟上来的，你先走吧。好不好」

「先走」

「对哦」

「去哪里呢」

「远远的。去到你不会丧命的安全的地方」

「这种地方，已经，没有了哦」

你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那个重低音与句尾重叠。

振动。靠近了。

「有的。一定。我跟你约好，我们一起去」

我——

在这瞬间，由于处理领域(memory)的大半用于维持不习惯的表情，而没能立刻察觉到。就连正确认识也做不到。

没发现。

青色双瞳中，掺杂着一丝凝重的黑色。

幼小的你的视线边缘，看到了黑色时钟的指针。

「姐姐，你快逃」

你边说着，边指向换气通道。

竟然在模仿我。

真是。顽固的孩子。

满怀勇气，幼小而脆弱的你。

「……我不逃。要走的话，一定要和你一起走。凯里」

我紧紧抱住充满温暖的你，微微颤抖的你。

为了在伴随着振动落下的混凝土碎片中保护你。为了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保护你。我，在这时，第一次下定决心。

因为无法说服你。

既然你说，要为保护我而死。

不会让你死的。

绝对。不会。

既然你要这么做，不愿逃走，双眼这般充满坚定，不愿离开我的话。那么我该做的事就只有一件。

——去寻找。

能让你不用保护我的，安全的场所。最后的场所。

就算这个星球所有的地方都跟这里一样，甚至已经比这里更糟。

就算世界终结。

我也要，寻找。

——和你一起。

——你能够活下去的，最后的场所(SANCTUARY·圣域)。

后记 (Nitro Plus单行本版)

世界会在什么时候终结——

总觉得在上个世纪，存在这样的一种预感。

本书里描写的故事是，与我们知道的历史走向了不同方向，并且，以迎来了终结时刻的20世纪初的架空舞台为背景。

同时也是作为Liar-soft发售的PC游戏「蒸汽朋克系列」结束后(BAD END)的故事来描写的。沿用拙作的惯例，本书也是自成一体设计，与系列之间的联系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本书是，旅行的『两人』的故事。

在他们旅途的尽头如果体会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从这里开始，请允许我致上谢词。

对与我一起完成这个故事的各位。

首先，是参与编辑的NITRO君。正是因为被邀请，才会有这个故事的出现。众多精彩的想法，非常感谢。

承蒙ZIZZ STUDIO，做出了点缀这个终结的世界的诸多乐曲。在初期仅是无声寂静的这个世界里回荡的音乐，沁人心脾。谢谢。

提供了主题曲的VERTUEUX。如同直面世界的强有力的声音，震撼灵魂的旋律，每次听到都会陶醉其中。不知不觉听了无数遍！

以及、AKIRA先生。

以精彩的笔触描绘出世界与『两人』并赋予其「形态」，并且，无数次地为故事提供灵感……一直以来，真的是十分感谢。如果能够再度一同编写故事将是我极大的光荣。

于是再会了。

在那不知何处的终结之日。

后记 (星海社文库版)

世界会在什么时候终结——

总觉得在上个世纪，存在这样的一种预感。

是的，在单行本版的后记里我如此写道。

而在二〇一四年的现在，心境又有了些许的变化。

终结的预感，如果适当用心地关注这个世界，即使在新世纪可能也深有感触。人与世界的存在状态，时而会轻易地、接近终结。

那时，我们会前进吗。还是回顾过去。

本书里描写的故事是，与我们知道的历史走向了不同方向，并且，以迎来了终结时刻的20世纪初的架空舞台为背景。

同时也是作为Liar-soft发售的PC游戏「蒸汽朋克系列」结束后(BAD END)的故事来描写的。沿用拙作的惯例，本书也是自成一体设计，与系列之间的联系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本书是，旅行的『两人』的故事。

在他们旅途的尽头如果体会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从这里开始，请允许我再次致上谢词。

在文库版出版时出了很多力的NITRO+的NITRO君、设计师。在单行本的版本之后，也多谢你们的帮助。

承蒙AKIRA先生，为文库版描绘了世界与『两人』的梦幻而美丽的全新封面。一直以来都十分感谢。

星海社编辑部的各位。本次承蒙诸位提出文库化的方案，并且迅速予以实现，真的是非常感谢。

于是再会了。

在那不知何处的终结之日。

特别附录『蒸汽朋克系列·年表』

1822

◆Ｅ国北海，探索者Ｒ·卡特行踪不明。

◆硕学查尔斯·巴贝奇失踪。

◆大硕学爱迪生发表「最后的文明的开端」宣言

1825

◆Ｅ国、Ｆ国、Ｃ国首都分别相继出现异常现象的报告

1826

◆大硕学爱迪生发表新理论

◆基于爱迪生的理论，开始先进的蒸汽机关(engine)技术开发。通过世界范围内硕学们的知识及构思得到了飞速的发展及变化。

1827

◆查尔斯·巴贝奇经由失踪归还，开始超大型计算机《大差分机》的开发

◆欧洲各国及合众国共同发表『第二次产业革命』开始宣言

◆蒸汽机关(engine)时代，天空的灰色时代开幕

1833

◆《大差分机》完成，带来机关机械开发量的爆发性规模增长

◆Ｅ国，『新贵族制度』——将对人类社会作出贡献的硕学升为贵族——设立

1835

◆Ａ国，大硕学爱迪生公开机关导力管的原理及设计图。生活的机关化开展

1837

◆Ｅ国，《时代(TIME)》上报导『关于机关导力管量产带来的生活及文明的机关化』开始连载。在各国中枢和硕学们之间成为话题

1848

◆Ｆ国，以拿破仑三世为中心的二月革命成功。第二共和制建立

1849

◆第二共和制Ｆ国，拿破仑三世举行的武装政变失败。同时波旁王朝复辟，Ｆ国回归王政

1850

◆第三波旁王朝Ｆ国，与Ｅ国硕学组织协力于Ｍ湾建设试验性的准环境型设施

1859

◆苏伊士机关运河开始动工

1861

◆Ａ国，南北战争开始

◆苏伊士运河完成

1863

◆Ａ国，林肯总统发表『总统宣言』，也称葛底斯堡演说。以林肯总统为主的军事政权建立，恐怖政治抬头

1866

◆Ａ国，林肯总统暗杀事件

◆南北战争结束。黑人奴隶制的终结。南部联盟的独立得到各先进国家承认，Ａ国军事政权瓦解。Ａ国民主主义复活

1877

◆O国，R地方独立不被承认，进入内战状态

◆随着文明的全面机关化海洋污染成为各国问题

◆海运衰退，运输业向空运发展。飞行船·飞空艇时代到来

1885

◆Ｏ国，Ｒ地方独立有条件承认

◆加勒比海、作为南北新大陆的超国家计划，海上据点Ｓ市的大规模改造计划开始。主导国Ａ国及中南美诸国，对世界各国的资金援助的提议开始

◆Ａ国，被封锁的新大陆西部接连目击异常现象

1889

◆Ａ国，新大陆西部封锁解除

1891

◆基辅郊外接连目击异常现象

◆对ＥＧ国、Ｏ国表示反抗的诸国首领相继被暗杀。国际恐怖组织《血舌之神》声称「根据报酬给予他们苦痛」，承认犯行出自其手

◆欧洲，Ｒ市数名红衣主教失踪

1892

◆全世界海洋污染问题深刻化。普通船舶的长距离航行几近不可能的事实发表。

◆苏伊士运河封闭，海运的终结

1896

◆Ａ国，犯罪组织之间的抗争激烈化

1900

◆以Ａ国为中心的先进机关宙斯的实验开展

1901

◆Ａ国、国家联合出版社开始发行新的漫画英雄『钢铁之男』系列。以小孩为中心得到了极大拥护，形成了历史性的规模

1902

◆加勒比海、海上据点Ｓ市的重机关都市(engine city)化受挫

◆欧洲、斯特雷哥伊卡瓦铁塔爆炸

◆Ａ国东海岸、N市消失（12月25日）

1903

◆Ａ国，漫画『钢铁之男』第２５话就主人公在ＮＹ消失一事提及「神、与我、都是一样的无力」。成为席卷Ａ国全土的社会问题

1904

◆Ｒ市教皇的『灰色发言』造成争议

1905

◆加勒比海，海上据点Ｓ市的不可侵犯宣言遭到合众国拒绝

1906

◆Ｅ国，维多利亚女王发表宙斯机关实验成功

1907

◆来历不明的《机关时计》出现在世界各地

◆太平洋海底遗迹升起

◆同时多起世界内的都市全体毁灭事件。世界人口的九成死亡

1908

◆文明与国家的崩坏

◆机械死人的发生。世界中对残存者的驱逐开始。

191X

◆现在·人类的生存无法确认。

特别附录 主题曲《珍贵的生命～Precious Life～》歌词与译词

《珍贵的生命～Precious Life～》

小说《灰烬的卡尔夏鲁－何等美好的圣域－》主题曲

演唱： VERTUEUX

作词： Ken1

作曲·编曲： 榊原秀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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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precious life 夢で見た

Just mean my precious life 凪の海

蘇る痛み

混ざり合えない　摩擦だけに　痺れる

Crash yourself, or rush yourself

カオスを跪かせ

Trash yourself, or flash yourself

荒みきった感情　揺るがせ

My precious life 踏みつけた

Just mean my precious life　カタルシス

ただ喚いただけ

何もかもはぐらかすことさ　答えも

Crash yourself, or rush yourself

カオスを跪かせ

Trash yourself, or flash yourself

荒みきった感情　揺るがせ

たかが知れた　男の生命　足掻けよ

Crash yourself, or rush yourself

カオスを跪かせ

Trash yourself, or flash yourself

荒みきった感情　揺るがせ

Crash yourself, or rush yourself

全ては　容易いゲーム

Trash yourself, or flash yourself

誰もが負け犬さ

Crash yourself, or rush yourself

woo…

Trash yourself, or flash yourself

woo…

Our precious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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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precious life 梦里见到

Just mean my precious life 平静海洋

唤醒痛楚

无法混合 摩擦 陶醉

Crash yourself, or rush yourself

令混沌屈服

Trash yourself, or flash yourself

荒芜的感情 风中摇曳

My precious life 无情践踏

Just mean my precious life 宣泄狂热

放肆吼叫

甩开一切吧 连同回答

Crash yourself, or rush yourself

令混沌屈服

Trash yourself, or flash yourself

荒芜的感情 风中摇曳

有限 男人的生命 挣扎吧

Crash yourself, or rush yourself

令混沌屈服

Trash yourself, or flash yourself

荒芜的感情 动摇

Crash yourself, or rush yourself

不过是 简单的游戏

Trash yourself, or flash yourself

没有赢家

Crash yourself, or rush yourself

woo…

Trash yourself, or flash yourself

woo…

Our precious life

汉化感言

统筹·翻译·图源
　陈沉尘

“有始有终”

翻译·图源
　卡拉

“祝您鸡年大吉吧”

校对·网页编辑
　非天幻象

“我又没做汉化…………”

修图·润色·网页编辑·他
　蝉＆猫

“作为萌你妹2016年(农历)唯一一部汉化作品，《灰烬的卡尔夏鲁》给我们展现了更多的可能性。
　原作小说包装得十分精湛，希望根据原作试读页更改的本特设网页能够传达原作小说排版上的精髓。
　总之，希望大家这次也能喜欢上。2017年新春快乐。”